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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要的胜利(19)

时间:2012-10-23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契诃夫 点击:

他是偶然走进盖依连希特拉尔的家门的。

有个从事写作的朋友,想让他看一看他写的喜剧在男爵家里舞台上如何演出,就硬把他拉去了。过后不久,他不限于观看演出和参加文艺晚会,连白天也开始去拜访盖依连希特拉尔家。捷莉扎每到傍晚就骑马出外,照例由马夫给她做伴,可是不久这种傍晚的闲游却开始由阿尔土尔作陪了。每天傍晚阿尔土尔总是津津有味地对她讲起这一天他做过些什么事,读过什么书,写过什么作品。他报告完毕,难免讲到他的幻想、希望、意图。捷莉扎听着他讲,她自己也讲。她能一连举出许多著名学者的姓名,不过那些姓名却都是……从阿尔土尔口里听来的。他们成了朋友。据说,从友谊到相爱,只要跨出一步就到了。阿尔土尔却没想谈恋爱。只要有个头脑聪明和朝气蓬勃的女人做伴,他就满足了。直到捷莉扎在一次傍晚的闲游中对他承认说她爱他,他才讲起爱情。

……首先讲起爱情的是她。这样道破彼此相爱以后,随之而来的那些日子,就象人们常说的,是一生之中只有一回的。阿尔土尔在别的时候从没象他跟他所爱的女人一起度过的这些日子这样幸福过,对生活也从没这样满意过。然而这种幸福却没延续很久。它被捷莉扎破坏了。临到他要求他所爱的而且无疑地也爱着他的姑娘做他的妻子,做冯·扎依尼茨男爵夫人和“博士夫人”,她却断然回绝了。

“我不能嫁给您,”她写信告诉他说,“您穷,我也穷。贫穷已经毒害我的上半生。莫非还要它来毒害我的下半生吗?您是男人,而男人是不象女人那样理解贫穷的种种惨痛的。贫穷的女人是最不幸的人。……您,阿尔土尔,不该提起嫁娶。

……您这样一来,就使我不得不解释清楚,这却不能不在我们目前的关系上留下痕迹。我们还是停止这种沉闷的解释,仍旧照先前那样生活下去吧。”

阿尔土尔把这封信撕得粉碎,写了回信,信上呼吁天上的响雷朝着捷莉扎兜头轰下来。他满腔怒火,给“天上的仙女”写了封极长的信,大骂“时代精神”和教育。……随后捷莉扎寄来些动人的信,为她的拒绝辩白,可是那些信却没拆看就给扔进火炉里去了。阿尔土尔痛恨捷莉扎,凡是使他想起她的东西,都在他眼里变得毫无价值。他憎恨一切摆足架子的、严厉的、傲慢的人,满心热爱一切卑微的、受尽欺凌的、穷苦的人。……这就是阿尔土尔在走去吃饭的路上想起的一切。……他那篇论文《论时代精神》,如今在他看来显得可笑了,然而旧日的憎恨却仍然在他的胸中起伏。他还没能同这种憎恨分手。

阿尔土尔到星期四他生日那天,想起应许过捷莉扎同她一起吃饭,就动身到“铜鹿”去。所谓“铜鹿”,是一块小小的林中空地,从前有个国王在那儿打死过一头生着铜色毛皮的鹿。另外又有人说,古时候那儿立着一尊“狩猎”塑像,是一头用铜铸成的鹿,用来代替狄爱娜①。据说,下令立这尊塑像的国王不近女色,见到古典的女人塑像总是心里憎恶。

阿尔土尔来到林中空地上,捷莉扎已经先到了。她正焦急地在草地上走来走去,用鞭子抽掉一朵朵花。她的马拴在旁边一棵树上,在懒洋洋地吃草。

“您可真会招待您的客人!”伯爵夫人走上前去迎接阿尔土尔说。“您这个做主人的可真好!您在闲逛,而您的客人却已经等您一个多钟头了。……”“我去买酒来着,”阿尔土尔分辩道。“我请您坐下!我和您已经不是头一次坐在草地上了。您记得过去的事吗?”

伯爵夫人和阿尔土尔在草地上坐下,开始回忆过去。……他们畅谈往事,可是既不涉及相爱,也不涉及决裂。……话题围绕着维也纳的生活、盖依连希特拉尔府、艺术家们、傍晚的闲游。……男爵一面说话,一面喝酒。伯爵夫人滴酒不尝。阿尔土尔喝完一瓶,有了几分酒意。他开始哈哈大笑,说俏皮话,甚至尖酸刻薄地挖苦人。

“您现在靠什么生活?”他除了讲别的话以外,顺便问一 句。

“靠什么生活?嗯。……谁都知道我靠什么生活。……戈尔达乌根家又不穷。……”“那么您是吃伯爵的,喝伯爵的?”

“我不明白:问这些干什么?!”

“可是我请求您,捷莉扎,回答我的话。您吃伯爵的,喝伯爵的吗?”

“嗯,对!”

“这就怪了。您受不了伯爵,可是同时又靠他的面包活着。

……哈哈哈。……居然有这种事!见鬼,这算是什么原则?您那些聪明人认为我是骗子,那他们对您有什么看法呢?哈哈哈!”

乌云掠过伯爵夫人的脸。

“不要再喝了,男爵,”她厉声说道。“您已经喝醉,说起放肆的话来了。您知道,环境逼得我只好至今还住在戈尔达乌根家里。”

“什么环境?怕人家说坏话吗?这是陈词滥调!不过,劳驾,请您告诉我,伯爵夫人,你们离婚以后,伯爵答应每年一定给您多少钱?……”“一个钱也不给。……”“为什么您说假话?不过您也别生气。……我问这话是出于朋友的情分。您别扯那根鞭子。它又没什么过错。……哎呀!”

男爵举起拳头打自己的额头,站起来。

“对不起。……早先我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什么事?”

男爵的眼睛忙个不停。那对眼睛从伯爵夫人的脸上移到鞭子上,再从鞭子上移到她的脸上。他烦躁地走来走去。

“早先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他喃喃地说。“款待过年老的胖子和我那郁金香里的姑娘的,原来就是您?”

伯爵夫人瞪大眼睛,耸了耸肩膀。

“郁金香里……胖子……您唠叨些什么呀,冯·扎依尼茨?您说起胡话来了。不要再喝酒了!”

“不应该打人,夫人!”

男爵脸色煞白,举起拳头捶胸口。

“不应该打人!您跟您那种贵族的派头统统见鬼去吧!听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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