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收音机(外)(3)
时间:2023-07-1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王晓莉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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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退休老同事,腿脚不便,是个狂热的植物爱好者。有次闲谈,他偶然听人提到,在江西南部山区,有一种奇怪的树,那树栽种时,旁边必须要同时栽下另一种树作陪。当这树成活以后,陪伴的那棵树却一定会死去。
一棵树要陪着另一棵树生,并且要先于它而死。它的命运如此古怪,甚至悲壮,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成全他人。
从此,老同事心心念念要到那座叫“阳岭”的赣南山中去。他请那个告诉他这个信息的人给他画地图,留当地向导的电话号码。有次,他告诉我,他甚至某个晚上做梦梦见了那相临的两株树。“可惜,我一醒就再也记不起它们的样子了。”他充满憾恨地说。
那位古代的伯牙,千山万水,只为听一曲钟子期。在我看来,我的这位植物爱好者同事,就像植物们的伯牙。
人们热爱植物的理由形形色色。我的一个朋友说,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做到令身边十个人愉悦的人已经不多。植物,却几乎令所有人愉悦。
而在我看来,从一株植物那里,我们可学的东西,也并不比向一个人学习到的要少。
有一次我在郊外,看见一棵受伤的老槐树,齐腰处的树皮被人凿去了完整的一圈,露出了本白色的树身。我想它是肯定活不长了。等下次我再经过它旁边时,我看见它的上半部分的确是死去了,但是在挨近地面的地方,它的叶子重新又暴发出来。绿而茂密,像围了一圈冠冕。
生命是如此顽强。这树又活了。
在电影《杀手莱昂》里,不与任何人往来的杀手莱昂,只穿黑风衣,每天只买两纸包牛奶,只坐在沙发里睡觉。每杀完一个人,他必换一个地方。
身无长物,他只携带一盆叫做“绿萝”的植物。不杀人的时候,他给绿萝浇水,擦去每片叶子上的灰尘,随时为它追随一个有阳光的所在。
直到他遇见十二岁的玛蒂,他破了戒。在一个孤独的杀手与一个小孤女之间,微妙的情感发生了:他们相依为命,泪笑与共。
最后,他为救小玛蒂送了命。临别一刹那,他把绿萝塞在女孩怀中。死亡与温情,产生了令人心碎的张力。
整部电影里,莱昂的沉默就像那盆绿萝一样,根本没有语言的陈述,一切都渗透在善良的沉默中。
一个人,与一种植物,如此互为映照,再没有比这更艺术、更完美的事了。
有时我出门散步,最喜欢做的,就是抬头看人家的阳台。如果有人家用植物把阳台围成绿色的一圈,我总是很高兴。下次路过一定记得再看一眼,好像在心里已经把那家人当成朋友了。我辨认着那些花草,就像在人群中辨认一个人。
城市,往往给我一种繁华之中掩不住荒凉的气氛。而养了植物的城市人家,荒凉气是要少一些的。
看见一株植物,总是想知道它的名字,而我总是无处可问。这几乎成了我最大的遗憾。连我自己养的七八种植物,也有一半是我不知道名字的。我向人谈起它们,只能说,“那盆叶子像散开的孔雀尾巴的”,或者,“那开了两朵背靠背的花的”。
植物的名字,是先天而神圣的,我不能够贸然赋予它们一个。
就像一个陌生人的名字总是带给我更多的想象一样,我喜欢想象那些名字奇特的植物:雷公根、桫椤、鸭脚木、地涌金莲……
也许我早已经见过它们了,只是对不上号而已。这倒更好。
有时我拿一本植物图谱,看着看着却昏昏欲睡。我感到这太隔靴搔痒了。植物,是必须和它面对面的。
了解一种植物,你能够做的只有呼吸它、触摸它,感觉它的气场。如果它不在你身边,那么四季不断地去看望和观察它。你真正热爱上一株植物所花的时间,绝不能够比你交到一个知交朋友的时候要少。
你永远也无法从一本图谱里真正认识一种植物。即使那是一本权威的、世界上所有植物学家都必备的某本百科式的书。
我曾听说,世上有一种树洞,濒临绝望的人们如果能找到它,就可以对着它述说那不可说的心思:思念、伤害、挣扎,以及欺骗……说完之后,用草封存那洞,人就可以重新开始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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