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文学典藏散文卷(全文在线阅读) > 幽室及其情绪
艾云
与许多名叫玛丽亚的女人不同,
我是在室内学会热爱生活的,
我不看电视,不听广播,
但是我读书:双眼抚摩过的字多如繁星
——臧棣
女人与房间是密不可分的,女人的创造力活动绝大部分在房间里完成。如果说男人是由于走出洞穴才找到历史的自由;那么女人,进入房子才可以找到在世的前提。且不说传统意义上她的创造力,如孕育、分娩、哺乳等等创造一个生命的奇迹须由此完成,现如今,她双眼抚摩字眼,双手参与书写,都必须在室内。这就是眼下所说的幽室意象了。参与书写,避开风挡住雨,又接纳风呼唤雨。在幽室,或许会产生胆怯和怨恨的毒素,也或许会产生热爱和感谢的情感。总之在这里,情绪氤氲,无论正值负值的情绪,隐蔽在墙脚的微妙的略带一些邪恶又略带一些反省的深刻,都撬开缝隙。于是,黄昏瘦小,世界如核,把夏天的喧嚣和聒噪关闭,以肉身为纸,以灵魂为笔,完成灵魂嬗变。
一些必要的金钱和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这是伍尔夫认为的写作女人必先具备的条件。她在《一间自己的屋子》中对房间还有进一步的解释:“女人几百年来都是坐在屋里的,所以到现在连墙壁都渗透了她们的创造力。这种力量真是胜过砖瓦水泥的力量而且必须应用到写作、绘画、商业、政治上去。”
伍尔夫显然明白女人的许多能量都是在退隐到房间之后酝酿而成。这个时间,房间里,不再是先前祖母如何铺排晚餐,考虑用怎样的调料将萝卜和土豆炖得更加醇香可口,也不仅仅是能干的主妇怎样在这里点上蜡烛,将除夕之夜操办得更加红火热闹。
现在待在房间的女人有些像怪戾的小妖,她乌眉紫唇,黛烟笼廓。窗幔最好拉紧,屋里昏瞑如红,只留一盏橘黄色台灯,有一些风吹着飘曳的流苏。参与书写的女人,倘若没有幽室,想象和感觉无从培植而只成为腐蚀,把春天的花朵蚀空,将树木从轴心毁噬。现在有了幽室,一些深入展开的条件具备了。一些断片式的写作开始预演了。
一、情绪中
早上起来就情绪不好,心烦。感觉内心很压抑的东西无处释放,没有对话交流者的苦闷,日子愈加过得黯淡灰冷。情绪不好的原因还有许多,与配偶刚刚因为一些事情发生龃龉,吵架过后,似觉天昏地暗。诸如此类,形而上形而下,总之是被情绪包围中。大凡陷入的总是负值情绪,没那么昂奋高亢,总为失意颓靡所左右。这绝对不是问题,没有那么宏大和高尚。但情绪是会帮助问题打开的。一个人沉溺情绪,已经进入心事,与外部的喧嚣隔开了距离,这其实已是思的前奏。一些很弥漫的东西充盈心房,在追问为什么要烦,为何事而烦?这等于踏上一条崎岖蜿蜒的山路,走着问着,情绪犹如山峦雾岚,缭绕着飘飞着,却意味着风景正在纵深处。女人更多时候是由情绪推着抓起了笔,急不可待想写些什么,以澄清心头迷乱。因此情绪易于与灵魂会面,有如魔杖触点,万物会睁开惺忪双眼。在问题背后我们躲不开情绪,正如同在逻辑背后也躲不开感觉一样。
大凡使得女人可以安于幽室的都在于一种情绪。这情绪让她出神入化,不再与外部事物勾连而更多躲回内心。这成为女人坐下来的一种习惯。她就坐在桌前,拿起笔,有一堆急待吐出的东西。这已不是谁压迫她去写什么,不带有勉强和强制,是情绪本身迫使女人坐下来。其实什么大事都没有发生,日子照常走着,一切只是女人情绪的涟漪和波动。先别指望她写大话或更重要的东西,她只要遵循心意如实摹状就成。能做到这一步便是走向写作正道,真实而不伪饰,这使她一步步走下去,最终却是可以走向思想。女人坐下来的推动力更主要是情绪而不是问题。如果是为问题而问题,那是会吓跑她的,她会因望而生畏而逃。
女人开始写作的第一步一点也不壮丽,而是十分细小琐屑。那只是随情绪肆无忌惮地展开,文字破绽百出,却贵在真情实感。她开始会写下许多废话,但在习惯性捉笔之后,这幽室的宁静在训练她描述、状摹、分析及判断的能力。女人看重情绪,她也就格外敏感,细微之事都可能在心底惊涛拍岸。情绪中的女人不是匮乏,围绕自身展开的前思后量如果不是畸态,那可以统称为精神的事务。这些精神的事物在她一开始并没有什么伟大的召唤,只是躲进幽室时好时坏的心情。女人一般都是自觉不自觉躲开历史,不会侃侃而谈而只会细诉心事。浸溺情绪的女人,实际上已在想象和逻辑的背后,有一种“气”将穿墙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