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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风(外)(3)

时间:2023-07-20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温燕霞 点击:


    丁香

    在我的世界里,我不知道是否还会有什么植物比丁香更神秘。还在好早的时候,那时我只是个小姑娘,黑发梳成长长的两束,系着硕大的花结,其中两条绸带备受成年女性的赞赏,她们说那是美丽的丁香色。也许丁香色的确别致,可我毫无印象,留在记忆里的花结除了玫红,便是轻盈的蝴蝶蓝了。那阵子它们经年盛开在我乌亮的发间,使我手中捧着的那本《望舒诗选》显得老成和忧伤。但这无关紧要,因为正是这本诗集将丁香种在我意象的云海,并且滋养了许多有关白衣少女、红油纸伞以及雨巷和叹息的故事。

    于是,当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撑着湖蓝色的碎花阳伞、蹀躞着走过一条檐角结着蛛网、路面铺着鹅卵石、有着麻石拱门和雕花格窗的老街时,眼前倏忽间长出一片绚丽却又模糊不清的颜色。它们在斜风细雨中跳动、摇曳,似裙裾、像霓霞,确切地说,更像花海。我眯起眼睛,竭力想分辨清楚这片灿烂究竟是什么花仙。然而,一阵突如其来的雾将这些全都吞噬了,我只听见雨丝打在伞面上的沙沙声,有些残荷夜雨的意境,心中蓦地一动,竟险些叫起来。

    丁香!刚才看见的是丁香花!

    自此后有许久一段时间,丁香不再寒瘦,而是排成方阵邀尽天恩的花海,从天际滔滔而来,又顺天际滚滚而去。壮阔之后,不见雨巷,也没有什么幽怨的女子,依稀可见的,不过是烟雨中楼台的倒影与村落上方的炊烟罢了。我想自己那段时间肯定在做一个采菊东篱下的隐士梦,所以在诗词中那么典雅的丁香才会莫名其妙地开在没有季节标志的村野,头上飞舞着蚕妇的笑声,姿态多少有些风俗。

    然而,想象的潮水没多久就将这幅绘在沙滩上的风俗画冲了个一干二净。丁香再度陷入迷雾。我无法设想丁香的模样。我甚至尽量避开那些有可能让我一睹丁香芳华的花卉书籍。我怕真真实实的丁香无法承载我赋予她的美丽与诗意,同时也惧怕丁香会使我失望,就像当年的苏州之旅抹杀了我对于苏州的热情一样。

    我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自己与丁香之间的这段距离。这段距离是雾、是水、是镜面,它确保了丁香的朦胧与美感,也确保了我那因为对丁香并不了解故而始终不懈的渴盼与希冀,甚或寻求。我一如既往地在一种毫无依据毫无凭借的情况下,千百次地为丁香描眉画唇。

    丁香到底该有怎样的华姿呢?

    从古诗词的描写来看,丁香大约有些像楚王宫中的美女,瘦削出绰约的风姿,所以她的花不会太大,而是小小的碎碎的,犹如夜风中美女从树篱中弹出的零星笑声。她的颜色无疑是紫的,至于紫成什么模样,我无从知晓。在我心里,我将丁香的色彩绘得有些黯淡,紫中掺入了稍许的黑。是很沉很稳同时也是糅合了点滴悲哀的紫色。花开时,她应该有几份伶仃,孤单而又安详地在雨中旋着臀上小小的裙摆,这样的花枝执在手里,才更有纤纤楚楚的可人感觉。而且这种颜色正好配皓白圆润的腕、宽大的素色衣袖及时隐时现、偶尔叮咚一声的玉镯。不过我从不在想象中让丁香结子,就如同我没有想象过西施怀孕一样。我的丁香始终青春,青春得雨巷中的女子都换了几茬,而她仍在风中羞答答地开。

    我不知道真正的丁香是不是这样,我也不想知道。我的丁香是位混血女郎,她穿着紫裙,很瘦弱很疯狂。有时她会隔着那片意象的云海递给我一个妩媚到极点的眼波,让我浑身为之一颤;有时她则随着月华落在床前,在清水般的光芒里不住地叹息。你知道我那神秘的丁香在说什么吗?她说,给我一把油纸伞好吗?

    这时我的梦醒了。床前什么也没有。黑暗中有一只秋虫在墙角吟哦。这种季节里,丁香会不会开呢?

    流水

    一个春夜,我在凌晨四点醒来。这时我发现自己栖身的城市原也是可以安静的,只是时不时还会有几辆车驶过,发出呻吟一般的声音。对面的窗户大部分黑着,有几盏灯亮了,有可能是厕所或走廊上的灯。当然,也不排除有人和我一样蜷缩在被窝里开着灯发愣。不过我不希望他或她像我这么富有消磨时间的技巧。就算上帝有时偶尔会拨错手指,造成一些雷同,但我绝对相信对面那些亮着灯的房间不会像我的居室这么凌乱,到处散发着灰尘的气息,还有我引以为自豪的一钵瓜叶菊一束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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