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在她屁股后面兴奋地喊,疯啦!
后来俩人到了老龙潭,就像真的疯了。老龙潭其实是个天坑,一潭碧水被青山绿树环抱着,这水不知从哪儿来的,就像潭底下穿了一个洞,汩汩地往上涌。水是温热的,像是温泉。吴峤仰头看看,那些山峰都神奇而静穆地耸立在大地和天空之间,有耀眼的阳光从天坑上方直射下来,给人感觉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若凡一边兴奋不已地喊叫,一边在潭边的石堤奔跑,吴峤跟着她,自己也想叫起来。潭很大,差不多就是一个湖了。山里人没有湖的概念,就是洞庭湖他们也是叫着潭的。这石堤也不知是哪一代人筑起来的,石堤上又筑起了祀司台,祈求风调雨顺多子多福。吴峤突然在一根古怪的石柱跟前站住了,那石柱上有一个突起的像男根似的东西。男根下面有个石槽,很隐秘的女性***的图腾。地上的石板上,还刻满了许多男女交媾的图腾,线条粗犷古拙。那男根动情地朝天上翘着,充满了属于生命最本能的雄健与坚硬。身体的本能以强大的力量成为生命的召唤,震动了他,瞬间,他周身都有了感觉。一种高涨的情绪突然来到了他身上。吴峤感到体内涌动出一种不可遏止的力量,他拿眼去看若凡,若凡的脸红红的,若凡像是突然感觉到了正在逼近的危险,她好像吓坏了,一脸天真、茫然而又手足无措的神情。吴峤抱住她时心里其实一片空白,不知道一个人的心有多大的空白,才会充满那种原始野性的情欲。那是吴峤生命中的第一次,也是若凡的第一次,他们先在潭边草丛里做,后来又滚进了潭里。若凡开始还拼命抵抗,一到了那水潭,那白皙娇小的身体也似燃着一团烈火了。他们就像两条鱼在透明的水里戏水。他可以感觉到她在自己手下起死回生,她是真的活过来了。两个人从水里爬起来时,都像初生的婴儿一样红润鲜活。再去看那水时,不知何时已洒落了一片片山茶花瓣。若凡还在伤心地哭,那种眼泪,像一种慢慢涌上来的泉水,可那哭声里又隐含着一种奇怪的惊喜,那是种纯洁的发自内心的快乐。她坐在草地上哭,光着身子,可以瞥见她一只娇小的**。草地上还洒着她的血,星星点点的,草很绿,血很红。小恺那小子就是在这里种下的吧,他也是这老龙潭的一个种啊。
吴峤后来再也没有过这样的原始冲动了,是无意中的一瞥,让他突然看见了若凡**下的那个刀口。她的皮肤既光亮又白皙,一个刀口长在那里,她的整个身体,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裂开的味道。或许从那时起就铸就了他们必然的一生。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和若凡每次**,手脚都放得很轻,若凡就像是一件精致的瓷器,一不小心就碎了。他老这样想,她是个病人,她太脆弱了,她再也经不起折腾了。若凡怀上孩子后,开始他还不想要,要若凡去打掉。他跟若凡说什么,都没有商量的余地,叫你去,你就得去。若凡是个逆来顺受的女人,他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吴峤只在若凡面前显得这么坚实有力充满了自信,因为她的生命都是他给予的。若凡可以对抗自己的命运,却无力对抗改变自己命运的人。她原来在命运面前的坚强,一到吴峤跟前,就变得软弱无力了。若凡这辈子只做了一件违反吴峤意愿的事,那就是咬着牙把小恺生下来了。她撒了谎,说孩子不能打掉,打胎可能引起血崩。吴峤学的是心外科,在妇产科方面是个呆子。他也不相信若凡会撒谎。事实上,就是他知道若凡撒了谎,若凡也会把孩子生下来,就是吴峤把她赶出家门,她也会在老龙潭把孩子生下来。女人强大的母性本能,是唯一可以同男性对抗的东西。眼看着若凡的肚子一天天大了,吴峤的每一根神经都是紧张的。他真担心这个娇小的女人承受不了另一个生命带来的压力。孩子生下来了,是顺产,竟是一个一生下来就有九斤半的大胖小子,使足了劲在护士手里蹬,两个手握成了小拳头愤怒地哭。吴峤来了他才不哭了,瞪大眼睛看着他。吴峤好像也不太高兴,把护士叫到一边叫她去给孩子仔细检查一下,尤其是心脏。他说得很低,很严肃。那个护士抱着孩子去检查了回来,把一张心电图交给了吴峤。吴峤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原来他一直担心的并不是若凡的身体,而是担心她会不会又生下一个天生心脏缺陷的孩子。小恺很争气,长到二十多岁,连喷嚏似乎都没打过。他好像要以自己强劲有力的生长,让他这个近乎冷酷的父亲睁大眼睛看看。吴峤还真的不大敢看他,尤其是近来,一个血气方刚的儿子,对于他这样的一个老头,好像形成了一种可怕的威胁。那个儿子,是若凡生命最后的支持,体弱多病的若凡,全赖了这个儿子才会一天天地活下来。小恺飞走了,小恺不再需要她了,她活着就像没有任何意义了,于是她就走了。是这样的,只要你仔细想一下,真的是这样的。
那天,在老龙潭,吴峤抱着那个黑纱裹着的小匣子,抱着若凡,在那道石堤上坐了很久。吴峤老了,走不得那么远的山路了,他在石堤上不停地喘气。从梦城到老龙潭,实在说不上多么遥远,也就大半天车程吧。到了镇上,再走十几里山路,老龙潭就到了。可吴峤这一生就来过两次。好多次若凡都想让他陪自己回老龙潭来走走,看看,吴峤一概委婉而巧妙地拒绝了。忙,太忙了。吴峤不光不愿回老龙潭,连自己的老家也极少回去。吴峤虽说不是孤儿,可老家那个寨子,也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弃了。说是个寨子,其实没几户人家。土地异常贫瘠,长不出多少庄稼,也长不出多少人丁,人和庄稼一样,和那岩土里长出来的树一样,皆又瘦又小,歪歪扭扭。他在城里待了几十年,只在父亲死时回去过一次。吴峤对若凡最残酷的拒绝,是那乡村教师死时,他都没有陪她回去。若凡是一个人回去的,安葬了父亲,又一个人回来了。她的眼圈红红的,见了他,却没有一点埋怨的神色,脸上还是带着那种恬静的笑容。他也没有多少愧疚,活人永远比死人重要,如果他去给老人送葬期间,医院里突然来了急需要动手术的危重病人,怎么办?吴峤这辈子很少有良心不安的时候,想起自己靠一把刀从死亡线上救下的那么多条性命,没有什么不安的。他觉得他对得起这个世界。在村人的指点下,吴峤找到了荒草中那个低矮的坟头,没有墓碑,再过一些年,就没人知道这墓里埋着的是谁了。吴峤慢慢闭上眼睛,像是不敢面对这个坟头。他感觉那个老人就坐在自己面前,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坚毅感觉。老人从梦城捡回一个弃婴时还很年轻,还没结婚,他虽只是个乡村教师,可在乡下也算高人一等了,找个女人是很容易的。可三年之后,若凡的病就彻底把他拖住了,他几乎把所有的钱、一生最好的岁月,都花在了给若凡治病上。他早早地学会了怎样做一个父亲,可一辈子都未成为一个真正的父亲。很难想象一个人,可以为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弃婴付出一切,人世间有多少事情存在是无论如何说不清道不明的。或许这也是他的命。那所谓的命,吴峤多少有些明白了,它不是别的,它其实就是你自己生命中隐藏得最深的一部分。它衍生出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就像吴峤身上瘙痒的症状,就像若凡身上的病痛,无生有,有生一,一而再,再而三,如原子裂变一般,但最终会生出个什么事端,你是无法预料的,不到时候你就不会明白,等到明白时一切都已发生,都已注定。这就是命啊,人类的宿命。吴峤记得,在若凡生命垂危的时候,他跟吴峤商量要把自己的心割给若凡。吴峤听得浑身发抖,但他并没有就此罢休,不知怎么又蹿出了那么一个念头,到街上去撞汽车。然而一个人真的想死时,又是那么不容易。生是宿命,死也是宿命。他没有被车撞死,反而被交警捉住了,开始还以为他是个疯子,送进精神病院,他每一根神经都正常,后来就移交给了拘留所,拘留了半个月。半个月后,他听说女儿得救了,整个人突然一下子萎靡了。他的生命突然变得没有任何动力了,没一点激情了。小恺出生后不久,他就死了,无疾而终,死时刚满五十岁,五十而知天命,正是所谓的天命之年。吴峤没找人帮忙,只借来一把锹,开始在那矮小的坟头边上挖一眼墓穴。埋这样一个小匣子,是不必要太大的墓穴的。可吴峤一直在不停地挖,越挖越深,挖得自己站在墓穴里,谁都看不见他了。他从这个墓穴里爬出来时,很费了一番工夫,堆在墓穴四周的新土太松软了,他喘息着,挣扎着,想要抓住点儿什么,他不能没有一点实在的感觉,这时突然有一只手,悄悄伸过来拉了他一把。很轻,似乎没有多少力气。但他其实就差那么一点力气。那是一只冰冷的手,松开时,还捏了捏他的手指头。一种心心相印的感觉,蓦地穿透手指化作一阵辛酸。吴峤爬起来后茫然四顾,光天化日之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那个用黑纱裹着的匣子放在墓坑边上,黑纱的一角被风吹开了,轻轻飘舞着。吴峤突然明白了,那是他牵了一辈子手的女人哪。一锹一锹的黄土,慢慢地把这世间曾经美丽的女子覆盖了,女人埋得很深,在吴峤心里也埋得很深。和那个老人一样,很快就不会有人知道那黄土堆里埋的是谁。吴峤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去那儿了,那将是两座无主的荒坟。但他们是不会孤独的,两个命运紧密相连的人,终于又躺在一起了。吴峤想,属于他们的世界,一定非常单纯。回来时,吴峤又在老龙潭边上坐了一会儿。那些古老的石柱还在,那些交媾的图腾还在。碧绿的潭水里,又洒了一瓣瓣鲜红的山茶花,几十年了,就像这花从来没有飘走。吴峤突然想起他和若凡**的情景。他感到有个什么东西在他身上已经昂起了头。生命的感觉正在复苏。这已经是多年不曾有过的事情了。他再也控制不住压抑的情绪,一把抱住自己痛哭起来。汹涌而出的眼泪,让他心里忽然舒畅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