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廷寄来的这封信,可谓精心设计。她在信封的收信人一栏写着“王子和亲收”的字样,背面又标记着“内有照片,请勿折”。林廷大概从长善那里知道我娶的邮递员分投我们厂子的信件,她这样做,用意很明显,她巴不得曲信使打开信,让她看到那张亲昵的合影。其实她完全可以从长善那里,获知我的电话号码啊。我气坏了,掏出手机,想立刻给林廷打个电话,我要告诉她,我在情感上没有受到委屈,我爱我的曲信使,我永远不会背叛她!号码才拨了一半,有人敲门,是财务室的出纳员小杨。她问我钱还给阿荣吉后,厂子打给他的那张欠条收回来了吗?她下账要用。我懊恼地说忘记朝他要欠条了。小杨说:“那他掐着欠条再朝厂子要一回钱怎么办?”我火了:“ 你怎么这么想阿荣吉?我告诉你,草原的牧民是不会干这种下流事的!”小杨“砰——”地一声摔门而去。这“砰——”地一声,让我平静下来。我觉得没必要跟林廷通话了,我不想听到她的声音,只给她发了条短信。
林延:函悉,我刚从草原归来。我非常爱我的信使妻子,如果说一个人的生命中必得有一盏灯陪伴的话,她就是我的那盏灯!祝你幸福!王子和。
我将这条短信连发三次,确保万无一失。
下午,我很早就离开单位,去菜市场买了曲信使爱吃的鲫鱼和排骨,回家做了豆瓣烧鲫鱼和排骨炖豆角,焖了一锅米饭。晚上,曲信使回来时,饭菜已经在餐桌上了。我把林廷寄来的信,当作餐巾,摆在她的餐具旁。曲信使坐定后,用颤抖的手抚着那封信,抽噎着说:“王拖拉,这封信我都看了,这封信到我们局时,根本就没封口啊。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过去的女友在沈阳工作,我猜是她写来的。我往出抽信和照片时很费劲,信瓤里有透明胶带沾着它们,所以信才没在半道掉出去啊。我看过后,把胶带小心揭下来,又把信和照片放回去,给它封了口,投递到你单位去了。”曲信使大哭着:“王拖拉,你是大学生,我配不上你啊。我偷看了你的信,我犯了法,不是个好信使了!”我没有想到林廷竟是如此地邪恶,她故意用胶带沾着信,不封信口,分明是向曲信使洞开一个虎口啊。我心疼地抱住受了伤害的妻子,为她揩去泪水。
那个夜晚,我和曲信使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我给她讲在草原所经历的一切,她本已不哭了,可是阿尔泰一家的故事,又让她流出泪水。她说即使真像阿荣吉说的那样,阿尔泰是个骗子,我们也不后悔。曲信使还说:“王拖拉,年底阿荣吉来送羊时,咱除了还他钱,还得给他买点礼物,他这人多通情达理啊。”我把阿尔泰送我的海螺号捧给曲信使,告诉她蒙古人称它为“冬”,曲信使把它放在唇下,轻轻吹起来。屋子里立刻回荡着一股幽幽的乐音,如同春风在敲窗。
曲信使放下海螺号的时候说:“咱们要是有了儿子,就叫他‘冬’。”
“如果是女儿呢?”我问。
曲信使想了想,说:“要是女孩的话,就叫她‘冬冬’!”
秋天过去了,冬天来了。冬天一来,年也快跟着来了。曲信使听我说草原的牧民大多患有风湿病,就亲手给阿荣吉夫妇各织了一副护膝,她还给阿荣吉的老婆买了一块宝蓝色的织锦缎子,让她做蒙古袍。腊月十九,阿荣吉用卡车载着羊来了。那天下着雪,卡车驶进厂院,正是下班的时候。人们围聚过来,看阿荣吉卸羊。这批羊毛色洁净,体态丰腴,仿佛来自天庭。它们大约知道自己难逃被宰杀的命运,哀怜地叫着,叫得阿荣吉直叹息,很舍不得的样子。这批羊卖了个好价钱,阿荣吉拿到了比以往要多的现钱,很高兴。我约他去酒馆喝酒时,他拍着**对我说:“小王,今年挣着了,我回牧场时,得多给老婆子买点东西啊。”我选的是一家小酒馆,这儿可以大声说话,而且菜做得也地道。
喝酒前,我先向阿荣吉转赠了曲信使送给他们的礼物,他抚摩着护膝感慨地说:“小王,看来你老婆是个知冷知热的人,你好福气啊。”接着,我掏出一个信封口袋,把它交给阿荣吉说:“这是那五千多欠款,您点点。”阿荣吉拿过信封,将信封袋放到自己眼皮底下,袋口冲上,觑着眼朝里看了看,呵了一口气,说:“待在里面怪好看的。”那语气就像在说藏猫的小孩子。他问我:“那个阿尔泰,是不是一直没有跟你联系?”我点了点头。
阿荣吉这次没有用痛心疾首的语气教训我,他把信封袋摆在桌上,开始一张一张地往外抽钱,就像捉偷懒的孩子似的,每抽一张他都要说一句:“给我出来啊——”我以为这是他的数钱方式。然而抽完第十张,他住手了。他把一千元钱码到一起,递给我,说:“小王,这钱你收下吧,算是我跟你打个赌!你走后我寻思了又寻思,那个阿尔泰,也未见得是骗子。能够在草原上骑好马的人,脾性不应该是坏的啊!这样吧,他有一天跟你联系了,有了音信,证明他不是骗子后,你再把这一千块钱还我!”“要是他永远没有音信呢?”我问。
“这一世要是没有音信的话——”阿荣吉停顿了一刻,叹了一口气说:“下一世他悔过了,也会有音信的。”
我感动地接过了那一千块钱,我觉得接过的是希望。
阿荣吉和我碰杯的一瞬,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笑了一声,放下酒杯,从裤兜摸出一个纸球,递给我说:“这是欠条,你走后,我以为它没啥用处了,就团了扔掉。后来一想万一人家朝你要呢,又捡了回来。你们单位要是用它,就让他们自己揉搓开。”
我把纸球揣进兜里,说:“这可是颗大珍珠啊。”
我们在开心的笑声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向阿荣吉打听大婶可好,她喝多了酒的时候,还跟他唠叨“抢婚”的事吗?
阿荣吉说:“她呀,每月不说上一两回‘抢婚’的事,就好像没过日子似的,我也听习惯了!我估摸着她岁数再大些,心也就收回来了!离群太久的羊,滋味也不好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