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翼一边思考,一边进行着调查。沿途的风光很好,满眼都是绿水青山,是典型的中国乡村的风貌。八十年代初期,工业化还未到来,乡村的自然环境得以很好的保护,只是乡村还非常贫困,有些村庄甚至没有一间砖瓦房。杨小翼的历史专业告诉她。中国的乡村世代如此,几千年来鲜有发展。
很多时候,杨小翼跋涉在这山水间,内心有一种沉甸甸的丰收的感觉。她感到此次调查不但对自己是件有意义的事,对整个社会也会有启示意义。那段日子,她对自己的专业有了狂热的珍爱,认为自己选择了一项高尚的对整个社会有益的事业。
杨小翼在贵州遵义的一个招待所住下来时,给应老师打了个电话,她得确认天安一切都好。那时候通讯非常不方便,她打了好几次才得以接通。应老师焦急地说:
“你在哪里?我已联系你好几天了!”
杨小翼心头一沉,意识到天安一定出事了。她问:
“怎么啦?天安没事吧?”
“你在哪里?你快回来吧。”
“你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应老师在电话那头迟疑不决,但在杨小翼的催促下,她还是说了出来。
“天安被公安抓了,因为他在外面宣称自己是尹泽桂将军的外孙。公安认为他这是招摇撞骗。”
当晚杨小翼跳上火车,返回北京。
回到北京已是第三天的晚上,应老师在火车站等着她。应老师一见到她,就叫她不要着急,天安没事了,天安被将军接走了,现在在将军那儿。
“尹将军大概听说了此事,有一天来到派出所,那些民警见到将军都吓坏了,他们可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近过大人物。尹将军让民警带到关天安的地方,他目光炯炯地打量了天安一会儿,然后就把天安带走了。尹将军对民警说。这事儿他会亲自处理。”
应老师像是在说一桩传奇,话说得略有些夸张。
杨小翼松了一口气,奇怪的是她没有吃惊,好像她早已料到将军会做出这种事。
看得出来应老师对这件事充满了好奇。她问:“天安真的是尹将军的外孙?派出所的人都说他们爷孙俩非常相像。”
杨小翼想,既然这样了,实话实说吧。她说:
“应该是。”
“这么说。你是尹将军的女儿?”
杨小翼笑而不答。
“啊呀,真是没想到,你竟然是将军的女儿,金枝玉叶啊。”
杨小翼没再接她的话茬,这话题挺无聊的,她的心思在天安那儿。她严肃地问:
“天安为什么要宣称是尹将军外孙?他是怎么被公安抓的。”
“天安还是孩子嘛,干出什么事都不奇怪的。”应老师替天安缓颊。
“应老师,你不要隐瞒什么,我必须知道天安究竟干了什么坏事。”
“天安倒是没干坏事。事情是这样的,天安的两个同学——他们才是坏孩子——偷军工厂的子弹,被抓了起来,同学让天安想办法去救他们。天安心眼儿好,就去了工厂,他自称是尹将军的外孙,要他们放了他的同学。厂部的保安哭笑不得就把天安和他的朋友带到了派出所。他们认为偷子弹已是不得了的大事,现在有人竟还敢冒充将军的外孙。是罪上加罪。”
杨小翼听了气得发抖,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有头脑呢?他竟然干出这么丢脸的事!叫他不要同那些坏孩子鬼混他就是不听话,怎么会有这样一个顽劣的儿子呢?想起将军把天安带走,杨小翼感到无地自容,她不想让将军误解她多么盼望和他有什么联系,她也不想让将军认为天安没有家教。
杨小翼向应老师道了谢,和她在车站告别。
杨小翼回家时发现天安竟然在家里。他看到她,目光畏缩。他知道自己闯了祸。
“妈妈,你回家了?”天安的态度总是很好的。
她没理睬他。
天安替她把行李放好。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杨小翼虽然还板着脸,但心里开始原谅他了。
她把天安叫到跟前,天安的目光中竟然有抑制不住的喜悦。他在不时地观察她,看她会不会有过火的行为。
“怎么回事?”
天安不吭声。
“他把你带到哪里去了?”
天安的眼睛放出光芒来。他说:
“去了他的家。他的家好大,听说过去是王府呐。”
“到他家后干了什么?”
“他拿出枪,对着我的脑袋。妈妈,枪是真的嗳。他问,你好大胆,竟敢冒充我是你外公。”
“你怎么回答的?”
“我没吭声。”
“你不怕他把你毙了?”
天安看着我,摇摇头,儿子的眼神里有一种心满意足的喜悦。他说:
“妈妈。他是个胖子,肚子有水缸那么大。我们老家院子里的水缸你还记得吧?有那么大。”
“你叫他什么?”她问。
“老头。”
“他不生气?”
“生气。”
“他怎么生气的?”
“他拿着枪对着我。让我叫他外公。”天安开始模仿将军的口气,“你不是自称我是你外公吗?见了面怎么不叫了?你要是敢不叫,我一枪毙了你。”
“你叫了?”
“我没叫。我知道他不敢,杀人可是犯法的。”
“他是首长,杀人没人管他。”
“妈妈,我一点也不怕他。”
“为什么?”
“不知道。”
“妈妈,将军问起你。”
“问我什么?”
“问你是不是经常欺负我,如果你欺负我,将军让我告诉他,他会毙了你。”
听了这话,杨小翼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不久,杨小翼接到了尹南方的电话。尹南方说想见她一面。
“我们好久没见面了。”
他在咳嗽,声音里有一种倦怠感。据说,下身瘫痪后,还会影响人的声带。
杨小翼好久都没回过神来,她不知道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同他说话。上次在医院见面后,一晃过去了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