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口人呐?”
妈说:“没有,我是和猫说话。”
不过就是说我们家还有一口人也不为过。
它难到不是我们家的有功之臣吗?不但可以替我们安慰妈于一二,妈也可以在
照顾它的生活中,消磨一些人到老年就不知如何排遣的时光。
第九章
不要小看它,它的力气其实很大。单是把它装进纸盒,再把纸盒用绳子捆上就
费了我不少力气。
一路上它更是鬼哭狼嚎。
我一手扶着自行车的车把,一手背过去不断拍打着夹在自行车后座上的纸盒,
口中还不断喊着“咪咪、咪咪”地安抚它。
它在纸盒里乱蹬乱喘,弄得自行车摇摇晃晃很不好骑,又赶上修路,不时还得
绕行或下得车来推行。到了先生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在十月下旬的天气,我竟能汗流如雨。
把它一放进客厅,我注意到妈没让人扶,一下就坐起来了。
我马上想,妈真是躺下就不会坐起来吗?
我也看见妈欣喜的笑了。妈,我为的不就是您这短短的一笑吗?可是我突然发
现,我的背包忘在门户不严、等于是废屋的老家里了。那里面有我全部的钱财细软,
只好返回去取。等再回到先生家里,已是午夜十二点多。我一头扎在床上,一下就
睡着了。
不过睡了几十分钟,又突然醒了。然后就睡不安稳了。虽然有小阿姨陪妈睡在
客厅里,我还是不断起身到客厅里看望她,见她安详地睡着,便有了很实在的安慰。
当然,大功告成的兴奋也使我无法入睡,我长久地注视着她,就像欣赏自己的
一个的杰作。我怎能知道,那其实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败笔,而妈就要离我而去?
十月二十二号,星期二。
很早起身,说是给大家做早饭,其实真是为妈。
煎蛋和“培根”。国产的“培根”质量不太好,只能拣最好的几块给妈,余下
的是先生和我、小阿姨平分秋色。
妈的手又不大好使了。一块煎得很好的“培根”从她筷子里掉下来,妈像犯了
过错,轻轻地“哎呀”了一声。
我说:“没事。”
她懊恼的也许是那块煎的不错的“培根”,更懊恼的也许是我为她的劳作让她
白白地掉在了地下。
这是很小的一件事,可我现在仍然能清楚地记起,我想它肯定不是无缘无故在
我心里留下了痕迹。
对,我懊丧那么好的一块“培根”妈没有吃到嘴里去。一块煎得很好的“培根”
就那么容易得到?要以为那仅仅是一块煎得很好的“培根”就错了。
还有,妈那像是犯了过错的神态让我为之心痛。妈,您就是把什么都毁了,谁
也不能说个什么。这个家能有今天,难道不是您的功劳?
后来妈要上厕所,我有意要她锻炼自己从马桶上站起,没有去扶她,也不让小
阿姨去扶。
她先是抓马桶旁的放物架,企图靠着臂力把自己拉起来。我把放物架拿开了,
迫使她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可她就是不肯自己站起来。
我那时真是钻了牛犄角,认为站得起来、站不起,对她脑萎缩的病情发展至关
重要。如果从这样小的事情上就倒退下去,以后的倒退就更快了。
为了让她自己站起来,实在用尽了心机。
我先是假装要把她抱起来,然后又装作力不胜任、歪歪扭扭像要摔倒的样子,
嘴里还发出一惊一乍的惊叫,心想,妈那么爱我、疼我,见我摔倒还不着急?这一
急说不定就站起来了。
可是不行。
我又推高发动的档次,打出唐棣这张王牌:“唐棣年底就回来了,她不是说要
带您去吃遍北京的好馆子吗,您自己要是站不起来,她怎么带您出去呢?”
还是没用。
深知她盼望着一九九二年我带到她美国去和唐棣团聚,又说:您也知道,飞机
上的厕所很小,根本进不去两个人。您又爱上厕所,要是您自己站不起来,我又进
不去怎么办呢?
这样说也没用。又知道妈极爱脸面,在先生面前更是十分拘谨。便故意打开厕
所的门,明知先生不过在卧室呆着,却做出他就在厕所外面的样子,说:“你看,
妈就是不肯站起来。”
妈着急地说:“把门关上,把门关上。”
就是这样,她还是站不起来。
后来我发现,她起立时脚后跟不着地,全身重量只靠脚尖支撑,腿上肌肉根本
不做伸屈之举。既然不做伸屈之举,自然就不能出劲,不能出劲怎么能自己站起?
我立刻蹲在地上,把她的脚后跟按在地上,又用自己的两只脚顶住她的两个脚
尖,免得她的脚尖向前滑动。以为这就可以让她脚掌着地。但她还是全身前倾,把
全身重量放在脚尖上。而且我一松手,她的脚后跟又抬起来了,这样反覆多次,靠
她自己始终站不起来。
现在回想,这可能又是我的错。
她术后第一次坐马桶的时候,突然气急败坏地喊道:“快,快,我不行了。”
我吓得以为出了什么事,奔进厕所一看,原来她上身前倾。两脚悬空,自然有一种
要摔向前去的不安全感,难怪她要恐怖地呼叫。
那时我要是善于引导,将她整个身体前移,使她两脚着地,并告诉她坐的时候
重心应该稍稍往后,起身时重心应该前移,以后的问题可能都不会有了。
我却不体谅她大病初了,在正常生活前必需有个恢复过程,反而觉得她的小题
大作让人受惊,根本不研究她为什么害怕,就气哼哼、矫枉过正地把她的身体往后
一挪。她倒是稳稳地坐在马桶上了,可是两只脚离地面更远了,如果不懂得起身时
重心应该前移,使两个脚掌着地,再想从马桶上站起来就更不容易了。
对于一个本来就脑萎缩、又经过脑手术的老人来说,手术后的一切活动等于从
头学起,第一次接受的是什么、就永远认定那个办法了。以后,没有我的帮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