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清说:“去打电话。听我的我负责,不听我的,一切后果自负。”
那人跑出去打电话,然后表示服从。双方终于撤出现场,脱离接触。
当天下午,张子清赶到市政府,参加市长亲自召集的协调会,在那里再次遇到了李龙章。这时候他已经了解了这个人的一些基本情况,知道自己得把他往眼睛里放一放了。原来这位李龙章有些来历,不是突然冒出来的无名小卒,他刚从邻市交流过来任职,来之前是那边一家省属农场场长,到这边先安排为东城区常务副区长,马上就要接任区长。这人颇受省里某位领导赏识,他本人也真有点厉害:市里规划修建迎宾路已有数年,因为东城区沿线不少民房和建筑物需要拆迁,难度很大,一直未能顺利开工。这人到任之后给市里下了保证,一定在三个月内完成拆迁,然后即刻动工。起初没有谁把他的话当回事,都说这个李龙章会吹,新官上任不知天高地厚,只顾哄得领导高兴,不成看他怎么收场。没想到人家真能折腾,点子挺多,办法很绝,特别有韧劲,加上时时板着脸,没有一天不训人,弄得下边个个怕他,事情就这么让他办了起来,眼下迎宾路工地已经热火朝天。今天他跟张子清撞到一块儿了。张子清估计这个人中午被他赶走后,已经向市长告过状了,所以市长紧急召集协调。这个人手中握有王牌,就是市里对这条迎宾路的高度看重和对尽快完工的期待,他会拿市长压张子清,迫使开发区服从大局,逼南园村民让步,使施工马上重开,也为自己出一口恶气。张子清自知得认真对待,今天下午的会议不会太轻松。不料李龙章竟当众服软。协调会一开,他当着市长的面主动自我检讨,说他因为如期完工压力很大,心情急躁,现场处置不当,对开发区领导不够尊重,拖延了问题的解决。他恳请市长批评,同时请张子清谅解。以往不认识,现在知道了,都是为了工作,彼此不要计较。事情应当怎么办,请张子清提出建议,他会尽量配合。张子清感到非常意外。他注意到李龙章说这番话时依然板着脸,表情十分僵硬,显然出于某种考虑,不出于真心。公允点说,以当天上午的情况论,张子清也并不全在理,对方怎么说也是一位常务副区长,起码是兄弟区域的领导,不是自己的下属,哪里可以指着门叫他“出去”?这种事谁碰上了都会恼羞成怒,这人当不例外,可能怒得尤其厉害。但是他居然忍得住,能屈能伸,主动检讨,而且如其所言,非常合作。当天下午的协调相当顺利,张子清提出几条处理意见,以满足南园村民合理要求为主要考虑,作为一方首脑,他得这么做。李龙章很干脆,基本认账,他只有一条:必须以最快速度恢复施工。有一件事情双方谈得比较费劲,张子清提出,迎宾路建设规划有所欠缺,没有考虑南园村小孩的上学问题。新路截断了旧有的村道,今后该村孩子上学必须穿行前方的十字路口,绕行近两公里。村民不比市民,文明程度略低,他们行路习惯的养成需要相当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肯定有许多孩子依然图方便,抢时间,他们会冒险横穿迎宾路,在没有道口,没有红绿灯斑马线和警察指挥的情况下,步行,奔跑,或者骑着他们的自行车闯行,就像从他们村头的晒谷场穿过一般。迎宾路将很快成为进出城区的主通道,将有大量机动车飞驰来去,那时它就将变成南园村小孩的一条快速死亡通道。大通道导致沿线交通事故和路人死亡数成倍上升的情况已经屡见不鲜,迎宾路尚在修筑就已造成孩子死亡,如何拯救今后的人命不能不及早考虑,应当在这里增设一座人行天桥,可以考虑搞钢结构的简易人行天桥。李龙章说这个问题比较复杂,牵涉规划设计方案的调整和资金的筹措。村民并没有提到这个,最好不要牵扯太多。南园这里建一个,其他地方跟着要怎么办?东城区多少村庄都在迎宾路沿线上,都建天桥哪来的钱?应当先处理眼前的问题,今后的事情今后再说,现在不要复杂化。张子清说不行,人命关天,这种事不能含糊。设计可以调整,资金可以想办法,必要的话,开发区也可以一起凑点钱。东城区怎么考虑他管不着,南园村归开发区,他就得管。小孩的命也是命,乡下小孩的命同样是命。
李龙章说这个他比张子清清楚,他家世代都是农民,他本来就是个乡下小孩。
张子清说所以更应该管。今天有个读初中的乡下小孩被装载机撞死了。他要是活下来,没准儿会比咱们出色,是今后的省长甚至部长,等咱们光荣逝世时,他会来给咱们念悼词,介绍生平,称赞咱们是优秀干部。但是现在咱们先把他给埋了。烟消云散。最后市长拍了板,先处理眼前问题。人行天桥的事可以考虑。
协调会结束时,张子清与李龙章握了手。这是礼节,不管曾经怎么不愉快,彼此同僚,该吵得吵,该握手还得握手。第一次握手,彼此都使了劲。
张子清跟李龙章说了件事。
“李副区长到东城区这么些日子,听说过金耳环吗?”
“耳环?女人的?”
张子清说都知道耳环是爱漂亮的女人在耳垂上钻个洞,挂上去的那种东西。有些另类男人也那么搞。但是东城区的金耳环与人无关,跟猪有些关系。
“你应当问一问,”张子清说,“他们会告诉你。”
2
东城区防汛指挥部设在区水利局大楼里。张子清到达时,区里的头头脑脑和相关人物都站在楼下的门厅里,急切地恭候。
这时候雨势略小一些,大楼前的停车场已有脚踝高的积水。张子清从所乘的那辆崭新的别克轿车上下来,两脚踩在水里,车旁立刻撑起几把雨伞。张子清摆手说算了吧,早就湿透了。
区委书记陈聪跑过来接过张子清手中的拐棒。他回身喊:“快,赶紧报告。”
不是让人赶紧向张子清报告,是向市里,报称张副市长已经安全到达。
张子清甩着手上的水珠,张嘴问:“梅溪情况怎么样?”
陈聪说梅溪水位正常。
张子清说正常个鬼,眼下正常就是不正常。
他还问:“你那三口水塘呢?梅一,梅二,梅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