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二毛气喘吁吁满头大汉的跑来,手里端着一碗菜,一碗米饭;后面依旧跟着拉着长长舌头的大黄狗。王老汉心里暖暖的,磕掉烟灰,别起烟杆,接过吃了起来。二毛轻轻的坐到了一旁,抱着膝盖出神的看着师傅吃饭。王老汉恍若未曾察觉。
“那我怎么才能做到师傅那样呢?”二毛见师傅放下碗筷,道。他的话很急切的样子,有些没头没脑。
“呵呵;不着急。这需要心灵的沉淀。当你的心灵经过岁月的沉淀之后,真正的静下来,便也就懂了。”王老汉抹抹嘴角的饭渍,道。
“那师傅一会儿能教二毛练‘形’吗?”二毛的神色透露出一点点渴求之色。
“功夫的要义是什么?”王老汉恍惚了一下,突然反问。二毛怔了一下,轻轻的摇了摇头,又低下些许,他很怕师傅对他失望。
“外在的,是‘三度’;内在的,是心灵。功夫也是‘道’,心灵则是‘德’。心中有德,方能驾驭决策你的道!——更能铺好你的路;‘德越好’,‘道’就越是宽广雄伟。功夫求的是扎实,心灵也要纯正,不能歪了;否则,心都歪了,道怎能走的通直?终究是要被其它的规矩所覆灭的。
“不然,你仗着自己的手段好,到处作恶,迟早有一天会有人把你除了。因为你没有自己的德,从而违反了世间的规矩,道路已经走歪了,狠狠的撞在了世间的大规矩上!形、式有多重要?其实不然。形、式都是人创造的,无可定性。他人可以摸索自创,你有何不可?形、式固可不能缺,然若掌握好三度,——若要掌握好三度,非可通过形、式所悟。所以,形、式只是掌握三度的过程;师傅若都一一教给了你,你还怎样体悟?道与德,还需你自己摸索;那是你的。不然,此生你只能止步在师傅的身后了。”
王老汉看着徒弟出神却又疑惑的样子,也不恼怒,又道:“你看山上的那条路,”王老汉指着远处山体上的一条蜿蜒小径,“你说它的‘德’是什么?”
二毛随言望去,可他实在不知道,他真的很怕师傅失望;他还是忍不住看向了师傅,红着脸,却没有再把头低下去。——他也在渴望。
“路的左边是沟壑;右边呢?”王老汉轻声的引导着。
“地。(农田)”
“那什么不能做呢?”
“不能走在沟边儿,也不能进人家的地里去害。”二毛眼前亮了一下,若有所悟的说道。
“那,‘德’是?”
“不能走在沟边儿,也不能进人家地里去害。”二毛顿了一下,又想到些什么,“二毛要是走那条路,就只能沿着路走,不能走在沟边儿,也不能进人家地里去害!”
“呵呵;对了。‘德’就是心灵对‘道’的把握。你走在沟边儿终究会掉下去受伤,踩了人家的庄稼地会挨骂,这是违反了‘德’的后果。如何才能不违反规矩呢?首先要知道道路上什么能做与否;二者,就是心中对自己的要求。——以心中的‘德’,驾驭自己的‘道’!道能走多远,就是看你对自己的要求与驾驭。
“道有三者,天、地、人。上者天,下者地,人居中;是以:人处中庸之道而行,此为人道!无极生三,阴、阳、太极。阴者右,阳者左,太极是为德;是以:人之道,乃立德!徳体现于行为:以‘心’为太极,‘思’为阴,‘体’为阳;约束平衡两者,从而控制自己的行为。行为则会影响‘道’,或好或坏。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成之熟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以祭祀不辍。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馀;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国,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国观国,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然哉?以此。’此乃《道德》经文所云,道德之根源矣!”王老汉拉着二毛站起,又走到院中,脚尖挑起了木棍。
“式者,是形的简化,曰之:招式!形者之意,是要你体悟三度;式者,是要你掌握三度。一分力,发挥出三分力的过程。且看!”王老汉说着松开二毛的手,腿一曲,脚尖擦着地皮向后退去。木棍随身舞,先是单式的“形”;不过有了三度掌握,招招都带着功成之势!继而是看着复杂实则精练了许多的招式:
劈、刺——忽收势——点;扫——忽耍个花,一捅;抡——身体也随之助势的旋转,木棍忽上忽下……其实形与式的本质变化在:三分力,七分劲!若从外观角度来看,则是差之不多。
“呼轰——”的风声竟卷起了一些沙土;声如闷雷,有些低沉。一根木棍,王老汉调动了全身上下,腕儿粗的辫子跟着身子被甩的直直的,有时还发出啪啪的响。二毛神迷,呆呆的看着,一动也不动。蹲着的大黄狗吓了一跳,一起身奔到了远处的树下,两只眼盯着王老汉,吐着舌头。
一趟打下来,王老汉微微有些亢奋之色;依然不喘息一下,呼吸还是那么均匀。拄着木棍,王老汉看着二毛:“怎么样?看得懂吗?”二毛摇摇头;比先前倒胆子大了些;大黑眼睛透露出掩饰不住的渴望。
“呵呵;功夫,一辈子的事儿。什么时候人生的路走到了尽头,什么时候你对功夫才能有真正的见解。”王老汉摇着头感怀道:“师傅的这些理论,也只是些不入门的胡言。”
“那还有比师傅厉害的人吗?”二毛歪着头,睁着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有啊!”王老汉露出一丝微笑,“功夫上,见解上,理论上;都有。很多的。”
“哦。”二毛不知怎么噎住了想要夸赞师傅的话。
“嗯;来吧,师傅教你一些基本功。”
“二毛能学吗?”二毛欣喜的直了直身子。
“嗯。”王老汉点点头,伸出了左手。
王老汉抓着二毛的手,教他握棍的方法;再而又教“形”怎样打;后而是“式”。一遍遍,一点点;不厌其烦的教着。少了往日对几个徒弟的喝骂。
残阳又西挂,微风徐徐,蛙声四起;村内,又高亮起各种牲畜的叫声,——牛哞,鸡咯,狗汪,还有麻雀的唧唧喳喳……悄然构成了一幅乡村晚归图。还有那挨家挨户的袅袅炊烟,天边的条条朵朵彩云,河滩中大片大片明晃晃的光,路上拉着牛、驴、骡子,赶着羊群的人们……
都拉着长长的斜影儿:老杨树,土坯房,远处的山沟;蹦着的,走着的,跑着的……
秋天的风,收庄稼的时候快到了。
“回去吧!”王老汉闻着清凉的风,收回手道。
“嗯。”二毛递给师傅木棍。“就扔那儿吧。”王老汉笑着点头示意。二毛扔下木棍,又去拿了碗筷,看眼师傅,见师傅点点头,叫着大黄狗出了院子,往村长家走去。
王老汉看了半响,又将目光看向了西边山头上的落日,怔然出神。墙边儿的杨树叶子哗哗的响着,清凉的湿草香传到鼻喉,让人感到一阵的清明,心中怦然悸动。风愈凉,天渐暗。王老汉拍拍手,取下腰带上别着的烟杆儿,放上点儿烟叶沫儿,点了火,又坐在门口熏了起来。
天刚黑不久,二毛小跑着端来了饭菜。傻笑几声,等师傅吃完了,又拿着碗筷回去了。一路小跑,带着大黄狗;王老汉在院中看着,他没有去送。二毛胆儿小,他知道,可他不能护着他一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