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二毛的资质叫王老汉的心中得到了不少安慰。心里做事儿,不吭不响的,其实是心里明白。这几天他过得很高兴,由心的高兴;当然,抛去孤寂的夜晚,那忍不住的回想……
“师傅!”
王老汉抬头向外面望去,收了脸上淡笑;初一听声音,他就知道是谁。
“师傅;明天我成亲!”二猴子一人笑着扒在墙上说道。他没有进来。
“噢。”王老汉淡淡的回了一声。就如他的脸。
“师傅要来啊!”二毛并不在意师傅的脸色,笑着说道,“明天中午。那师傅教小师弟,我再去告诉别人一声。”二猴子说完转身走了。
王老汉低着头呆了一会儿。
自大徒弟死后,也就是黄明来了两三趟,其他几个徒弟,王老汉早就死了心了。也曾想过:是不是自己把真东西藏着掖着没教,老天才会给自己如此的报应?
二猴子的婚事儿办的很体面。有钱人了嘛。王老汉没有去,二猴子爹来叫了两回,也就是做点儿场面话而已;二毛去了,王老汉叫的,给拿了九块钱,二毛的路还很长,但凡有个困难呢。
听着响彻村里的欢闹声,王老汉一个人坐在石阶上熏着闷烟。
柳叶儿柳叶儿黄,秋风已见凉。
城里又来了一批鬼子;各地也都不再有明面上的安稳了。最近传言总是很多,如那秋的风。
“师傅;问心枪为什么要用棍子练啊?”二毛喘息着拄着木棍。小小的身形,总是愿意流那么多的汗。
“你看它少了什么?”王老汉坐在石阶上含笑的问,手里端着烟杆儿。
“枪头。”二毛摸不准师傅的意思。
“懂了吗?”王老汉吸了口烟,笑着问。
“嗯——”二毛的眼睛越睁越大,“功夫不为杀人,不管什么时候。”
“嗯。”王老汉欣慰的点点头。一个小孩子,能把自己的那么多的理论记到如此程度,已经很是不易。“这是功夫的本质道德。你要知道,杀人与否,只在那一念之间;有那念头,拳头也能杀人!”
“哦。”
“都记好了吗?”王老汉磕掉烟灰问。
“嗯。”二毛少有的信心十足。
“那给师傅说说。”
二毛露出几分兴奋炫耀之意,很认真的将师傅所传授的理论都一一讲了出来。王老汉的笑容越来越深,来源于心中的满意与欣赏。
问心枪,将随着自己会失传了,自己对不起祖宗;可是,二毛,会光复它!自己并没有违背发过的誓,问心枪一直都没有传过外人,包括现在;那只是自己个人的理论,教二毛的也是,二毛的路是自己踏出来的……
老的不死,新的就不会出现,乃至光大。
“来,过来。”王老汉冲二毛招手道。二毛放下手中的木棍,过去,坐到了师傅的身边儿。
“这套功夫不能断了!你得想办法传下去。”
“可是二毛还不会。”二毛小声地说道。
“第一个练功夫的人也什么都不会啊!何况师傅已经给你指明了方向了。”王老汉摸着二毛的头,道。
“噢。”二毛轻声的应了一回。
王老汉没有在意,轻轻的摩挲着二毛的头;复又将目光看向了远处的山沟,手静静的搭在了二毛的肩上。
“等‘形’练得差不多后,你就用大毛的那把枪练;不过也不能忘了用棍子练,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住了吗?”王老汉偏头看着二毛,问。
“二毛不会杀人的!”二毛抬头天真的说道。他的大眼睛可以证明。
“嗯。练武的人要有一颗包容的心。”王老汉收回手,指画着天地,“就像这天地,能容万物;好人,坏人,老虎,苍蝇。……
“天地的规矩是什么?”王老汉忽又转头看着二毛。
“不是人吗?”二毛想起了师傅教过的理论。
“不是;人不是。”王老汉笑着摇头,“生老病死,酸甜苦辣,爱恨情仇。……;万物共存,平等自由,互食互补,无而有无。……天地也会发怒,当看到让它愤怒的事;这就是有东西违反了它的规矩。”王老汉柔和的看着徒弟。
“太极生两仪,为什么不是人生的天地呢?”
“太极分化融合、平衡了阴阳,所以才有了两仪;所以,人当学‘太极’的‘德’。不是去掌控天地,人力是所不能的;而是感悟天地之道,完善自己的人生路。所以说是:道生了德,德生了天地;天地的规则是在‘护道’!
“所以:没有人能不死,没有人是活在蜜罐中的,……;残杀其他物种,就要遭到‘回报’,没有‘存在的’能长久的统治他类,‘能动的’吃‘不会动的’——死了之后,又养活了‘不会动的’,如那阴阳图——是互补的,是一个大循环,当存在的不再为了不存在的争斗时……”
王老汉抬头看看天,没有再说下去。
“你要记住:‘德’存在的本意,是为了护‘道’!‘道’都没了,‘德’也就不存在了;倘若‘道’还在的话,没了‘德’,没了规矩就会混乱!”呆了半响,王老汉继续说道。
“是他们那样吗?”二毛的大眼睛含了泪。
“嗯;他们违反了天地的规矩。”王老汉知道二毛说的是哪些人,“他们的结果已经注定了。”
“可是已经伤害了好多人!”二毛的泪流了出来。
“起什么因缘,得什么结果。天地是最公平的;因为他要‘护道’!”王老汉心中也在酸痛。
日子过的很快,村民们已经开始张罗着收割庄稼的准备。镰刀、牛车、平坦的场地……都不能少了。树上的叶子也黄了,四处的蛙鸣也少了;失了往日色泽的草地的上方飞满了不停叫唤的蚂蚱,河滩的边儿干裂了……风也带了点儿悲凉之意……
“这把枪是师傅的家传;师傅要带走他,你日后一定要寻回来,知道吗?”王老汉摩挲着手中的问心枪,对一旁的二毛说道。
“师傅要去哪里?”二毛着急的有些不安。又要哭了。
“做一些该做的事。”王老汉的话很平静。
“很远吗?要多久?”
“不会的;师傅在前方等你;等你到达师傅的这个高度,你就会明白了。”
“哦;那师傅会回来看二毛吗?”
“师傅会一直看着你,看二毛有没有偷懒。”王老汉溺爱的摩挲了下二毛的头,他的笑很温和。
“嗯!”
多少次了?王老汉也不知道;他看着二毛的样子,眼前总忍不住晃出大毛……
王老汉走了,扛着他的枪,提着半坛子酒。二毛在哭,望着师傅的背影,是他眼中的天地的唯一;模糊了,没有了。二毛哭着跑上了山头,又看到了那道身影。
又剩下他了,还有那条狗。
秋风一起,是要变天了。
天是阴沉的,就好像那天,是要下雨了罢。风在吹,凉凉的;卷起了沙石,落叶;树上的枯叶也在唰唰的响着,响在人的心中。
大风卷起枯叶
扯断几许乡愁
没有 没有
狂沙迷了我眼
埋没多少往事
呵呵 呵呵
大风卷起枯叶
谁能看了不闷
不能 不能
狂沙迷了我眼
还剩多少浊酒
半坛 半坛
路上又多了一种声音,有些狂放不羁。
王老汉眯着眼,微微摇晃的走着。扛着枪,饮着酒,沿着崎岖的小径;眼神有些迷离,不知醉在了何处……
风更冷了些,天更沉了,开始飘起了雨滴,四周树上的枯叶愈发响个不停;没有了生机一般的世间,使得黄昏更加昏沉了。翻山越岭,踏着泥泞,王老汉始终冲着一个方向。恍惚间似看到了大徒弟那夜也是这么走的。
王老汉我今年六十五
无妻无儿亦无苦
想当年我只手能擒虎
一坛浊酒笑江湖
呵呵呵
一杆长枪握在手
多少英雄尽诉苦
叹时如光
王老汉我今年六十五
……
《王老汉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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