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明国年间,九州各地掀起了一股练武的风潮;各地大小武馆纷现,各家流派纷呈;练武开禁啦!为啥?救国。国有难,自当救,不然就没家了。这是一件大事,容不得半点儿轻浮。二者,有个好身体也能保护好家人,才能在这乱世之中残活下去。其实也是被迫之意,你想,好好的人不去种田赚钱,反受这苦累做什么?
不得不说那是一场盛宴,各方诸侯齐登台,耍得威风八面,好手段却都在暗地里藏着呢!呵呵,国内热闹,国外也不甘寂寞;家里的好东西被外人惦记着、哄抢着、糟蹋着,确实不是一件舒心的事儿。那时候,“大人物”自在为开创新皇朝而“奋斗”着,也不讲什么道理之类的“轻浮”的东西。明眼人一看当中就有赚头,大可窃国,小则混世。大有“群蝇”争“烂蛋”之势。
有窃国者,自有救国者。从“戊戌”到“三民”乃至最后的“开国”,大有精忠报国者涌现。以区区七尺凡胎,折射出万丈不朽的光辉,在那黑暗混乱的年代为迷茫的人们点亮了一盏指引的明灯。这是令人敬仰的,特别是后世人,永远也不可能从历史留下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那个时代的危机;它充斥到每个角落的分分秒秒。一个瞬息,就可能是影响整个民族的走向的因素。
内蒙阴山下有个小村子,满村子有九成的人是“黄”姓,这是土生土长的家族,老祖宗都是一个人。
王老汉今年六十五,上无老,下无小,一辈子好像连个女人都没摸过。倒是在不惑的年岁收过五个不争气的徒弟。之所以说不争气,是因为他们确实很不争气。你道是为什么?且听我讲。
大徒弟前几天跟人争斗,被人乱枪活活的打死啦!三徒弟哭天嚎地的带回了大师兄的尸体,这王老汉看都没看就叫他埋了去,兴许是在心中生气。话又说回来:大徒弟死了,这做师傅的怎能不痛心呢?
这争斗的原因还要从大徒弟的脾性说起:大徒弟叫黄大毛,长得就忠厚老实。五个徒弟中也是本领最高的,好侠义心肠。为什么是“好”呢?因为自觉有些本事了就可以行侠仗义了;做个大英雄,这是好男儿的梦想。这也是王老汉常常骂大徒弟的原因。在王老汉眼里,大徒弟的武学那叫花架子。用行话讲就是“有形无意,有意无神。”
不过这大徒弟也是五个徒弟中最勤奋的,时常枪不离手,没事就爱琢磨着,舞弄两下。这也是王老汉心中最满意的地方。大徒弟是王老汉心中希望的寄托,这点王老汉心中很清楚。
民国初期,外人来自己家里抢东西的意图愈发明显,这是掩盖不住的。他们的行动从暗地里转到明面上、从占着“理”到不讲理,这是大家都能看到的。“圆明园的烧抢”可能没有激起民众的愤怒,也是,那是皇家的……谈多了,归正题。
黄家村离县城不远,隔着二十里地。可当时的县城被人占了,这让城中的人们感到恐慌,很恐慌。听说洋人不讲情面,是狼!惨白的皮肤上长着长长的毛!这让受了五千余年的“迷信”的人们直以为见到了活尸!是啊,地底下埋了不知多少年的都长了毛的东西蹦跶出来,确实是一件吓人的事。
起冲突是不可避免的,可是人家有能杀人的“炮仗”!冲突被人家死死的压制着。城门被封死,逃不出去,进也不好进来。可是家门封不死,人家没事了就来“串个门”,你挡不住啊!中国人客气,“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临走时还要给“客人”带上点儿东西,多少也就那么多,算是“心意”吧。
最可恨的是那些个子不高的人,矮矮的,黄黄的。听说是被玉帝流放的罪人,受了诅咒的。他们像狗一样,跟那些狼不一样。那些狼有种“高贵”的气质,就像拿着圣贤书的贪官儿一样。可是他们没有,他们真的像狗一样。你看,县城先是被狼占据了,狼收刮了一遍,匆匆的走了;不久狗就来了,占着不走了,你不给他“吃食”他就咬你、戏谑你。他们是不将情面的,因为他们不要脸,或根本就没有脸。你见过哪只狗是要脸的?不都是给点吃食就认主了吗?好似某位人说过:狗是堕落的狼。是不是扯远了?也没别的意思。
那些“土矮子”占了城就不走了,在你家里搜不出吃食,他就发了文书要你自动上交。交不出来?呵呵!他们是不讲情面的!他们顶着一顶绿帽子,辍着不知叫什么的胡子(大多数人好似没有的),背着枪,写着不会写的中国字儿,却不说中国话,很难听。你大概没听到过,我也没有,不过听人家说很难听。
城里的“吃食”不够,杀了不少的“病夫”也还是那么点儿。吃不饱,谁愿意饿着啊?城边的村子成了土矮子们的猎食点。往往十数个土矮子背着长枪四处寻找,被找到了,最后只能哭爹喊娘的祈求祖宗保佑了;可是祖宗正在地下睡觉的呢,哪有空来管呢?哭吧!打不过人家,还能用哪招呢?土矮子是最喜欢看人们哭的。
黄家村离县城二十里远,全村有三十余户人家,大大小小有一百五十余口人。可有一天村子里也来了十数个土矮子,嘴里哇啦哇啦的叫骂着,没人能听懂他们说什么;不过好在有个人在翻译,村民们认得他。他是县城里的一个秀才,穷的没饭吃的时候,偷过人家的东西,好似还被打了一顿。
“人都到齐了吗?”穷秀才问道。
村民们看到土矮子的枪,知道那是能杀人的玩意儿,都不敢回话;挤在一颗大柳树下,茫然到近乎冷漠的看着他们。
“都到了。”活了六十多年岁的老村长在人群前面平和的道;尽量示意自己一方没有什么怨怒之意。六十多年头了,还真没经历过这事儿。
“皇军说:‘要你们把粮食都拿出来,奉献给天皇陛下最忠诚的战士!’嗯?!听懂了吗?”穷秀才点点头,在土矮子身前叫唤着;土矮子说一句,他就高声的吓唬着胆小的村民们。他们站在高坡垛的墙根儿下,穷秀才站在半坡处。
村民们不做声,有的悄悄的将自家的孩子护在了身后。村长这次也没有回话。村子里乱跑的狗,也都远远的蹲在一块呲牙咧嘴的盯着土矮子们,鼓动着嗓子,也似“敢怒不敢言”的哑叫着。
“乡亲们,只要你们献出粮食,伟大的天皇陛下最忠实的战士,就会为你们记上一个一等功勋!等到天下统一后,你们将会享受到优等待遇!”穷秀才柳晥卑躬着身形,在半坡上垂着双手听完一个土矮子叽里呱啦的说完又对着下方的村民喊话。
村民们围在一团,不敢大声嚷嚷;相互看着身旁人,希望能从对方眼里寻到一点意色——到底是交还是不交。
人群后混杂着三个后生,围在一个老者身旁。两个后生此刻死死的揪住一个高大的后生不放,低声劝说着什么;那高大的后生满脸怒容,好似雷公下了凡尘,不停的挣扎着。努着对虎眼,老吓人了。这人正是那黄大毛,三十出头的样子——实际上没那么大,人黑点儿,显得有些岁数大。
另两个是:三徒弟——黄明;五徒弟——刘黑山——“黑山”是他老子的一个外号延伸过来的,人叫“黑老三”,到他这儿也就叫顺口了。刘黑山有没有其他名字,自己也想不起来了。
黄大毛脾性就那样儿,见不得不平事;前些日子就要张罗着去县城“打狼”去。王老汉劈头盖脸愣没骂住这个一根儿筋,后来一棍子挑了房上去,这才安生了;又嚷嚷着要学这一招,死活不离王老汉半步,就要学。
王老汉骂大徒弟,黄大毛挠着后脑勺“嘿嘿”的笑了,不计较;莫说王老汉打他,就是同村的小孩过去踢他一脚,他也只是瞅一眼就不理了。你说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呢!整个一闷葫芦。王老汉心情好了叫徒弟,叫:大毛;心情不好了,就是“黄葫芦、榆木疙瘩”的叫着骂,不解气的时候还要打上两下。别的师弟被骂了或挨打了,都会向师傅认个错,腆着脸的去;换作黄大毛,您瞧着吧!
一句话也没有,嘿嘿笑几声已经是表明他不跟你计较;他要是恼了,不理你!死活不理你。骂吧!低着个头眼珠乱转,就是不理你;打吧,还是不理你。这时候他往往是低着个头,眼珠动也不动的盯着地面,鬼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就是这样一个闷葫芦,却救过王老汉的命哩!王老汉不是这个村的,原本不是,二十年前来的这里;没人知道他是从哪来的,只知道他姓王,人们都叫他王老汉。那年正赶着冬天,又是大雪纷飞的日子;当时的王老汉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还处健壮的身体在没膝盖的雪地里也不好使了。那哪是走啊!王老汉一辈子都没有那样狼狈过。
就在王老汉撑不住的时候,遇上了这个欲爱却只能言恨的大徒弟。他那时六岁,一个小孩儿,可是不怕见生。他救了王老汉。
十岁开始学的艺,一直到,一直到他死去。王老汉的心在滴血!到底还是去了。王老汉不用看只闻着血味就知道大徒弟死的有多惨,他不敢看,他告诉自己没必要看什么,他强迫的告诉自己。
王老汉穿着件儿天蓝布小褂,粗尼龙的裤子卷起老高,露出两条又老又黑的细腿,踏着双黑布鞋;头上还扎着辫子,手腕粗的一条。就像入秋的草编的绳子,是青黄相间的。衣服干净,这在农村是很少见的,别看有补丁。
怎样形容这位老人呢?岁月磨灭了心中的希望,理想在梦中沉淀、激荡,不时诉说着过往的忧伤与期望。不甘逝去的是青春的年华,徒自苦恨的是过往的匆匆与虚度。人老了,剩下的只是残喘在这个世间上的眷恋;还谈什么梦想,追求之类的?但也不是没有了,只在梦中……
只在梦中,独自沉迷一会儿罢了。
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这是一位没什么本事的老人。佝偻的身形,永远背着的宽大双手,腰带上的烟杆儿,身上的酒味儿,迷茫到布满皱纹还在迷茫的黑铁一样的脸庞,最不堪的是那双浑浊小眼,永远没睡醒一般。
“哐哐哐——”!穷秀才柳晥不知从哪儿寻来一具铜锣,敲了起来;见村民都看向了自己,又转身点头哈腰的笑着向那领头的土矮子不知说了些什么鬼话,提着铜锣的手不时的指着远处的村民们。
村民们有些不安:带孩子的呢,悄悄把孩子藏在了身后;胆儿小的呢,不自主的把头低了下去;胆儿大的呢,也是一副敢怒不敢言——顶多低骂两句发泄的样子。
“嘭嘭”!土矮子队长猛的站出来端着长枪对着村民们身后的大柳树打了两枪;柳叶细枝随声落下,掉在惊恐不知所措的村民们头上。妇女们尖叫了两声,又忙着蹲身去哄嚎哭的孩子。
“哼唧骂啦的咪咙哄”土矮子队长打完两枪大笑着说道。
“皇军说了:‘要你们后天交齐三百担粮食;不然,哼哼!天皇陛下最忠诚的战士的怒火会焚烧尽这里一切的!’”穷秀才柳晥听完用棒槌指着村民们喝道。
村民们有些胆怯的靠紧了周围的间隙,不敢言语。
黄大毛恼了,最见不得这种事儿!挣扎着要上前去,两位师弟都拉扯不住。就在这时,王老汉背着手,轻使脚尖点了一下黄大毛的后膝盖;轻巧如燕子穿花过,没有带起丝毫波澜;浑浊的双眼始终盯着前方的外来人,神情有些恍惚之色。
土矮子走了,村民们高兴不起来,都低着脑袋回家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