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道闪电。这时候,我突然住了口。
我呆住了。我看见圆桌对面坐着一个我!
他和我穿一样的黑风衣,他也在认真地和两边的人说着什么,只是他没有声音。
他两边的人好像看不见他,都认真地注视着我。
他像是另一个世界和这个真实世界的叠影。
我短促而尖厉地叫道:“鬼!!!”
学生左顾右盼。
那个我蓦然消失了。
我惊骇地看着他坐过的那个地方,说不出话。
那是一个空椅子。
大家都不解地看着我。文学社社长胆怯地问我:“怎么了?”
好半天我才缓过神,我指着对面那把惟一的空椅子问:“那里为什么有一把空椅子?”
社长说:“本来我们文学社还有一个学生的,可是他突然被一个女孩约出去了。”
我沮丧地说:“把它搬走。”
社长立即跑过去把那椅子搬出去了。
我的情绪坏透了,没有任何心情再谈。而且,我也觉得自己太丢人。我喊那声鬼的时候,声音尖极了,像个女人。
……那个文学社社长把我送上车的时候,不太好张口地对我说:“周老师,我觉得您以后不要再写这种恐怖故事了……”
“为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们读起来很过瘾,可我觉得,您总写,对您刺激很大。”
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难道真是我产生了幻觉?
就算是幻觉,那同样是可怕的。
假如,你的生命中出现了超现实的幻觉幻听,那么就意味着,你什么恐怖的东西都可能看见,什么可怕的声音都可能听见。那就意味着,啥事都可能发生,远远超出你的想象。那就意味着,一切不符合逻辑的都符合逻辑,一切没法解释的都不必解释,一切不合情理的都在情理之中,一切荒谬的都是正常的,一切罪恶都是合法的,没有任何规范、规矩、规律。你将看见很多别人看不到的古怪的东西,你将听见很多别人听不见的可怕的声音,甚至穿白大褂的医生都可能是虚拟之物,这时候你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还是相信医生的嘴?
恐怖的是,几天后我又听说了那个当天缺席的学生去约会的事———
那是个男学生。
那天下午,有个女孩给他打电话,说她叫姜丽。
他说:“我不认识你啊。”
姜丽:“我是北方大学的学生,我是我们大学文学社的社员,你当然不认识我。不过,我早就认识你。你们每一期《新绿》都寄给我们的,我一直在读你的诗,很喜欢,都抄在我的笔记本上了。”
《新绿》向很多大学的文学社寄赠,其中就有北方大学。
这个学生立即高兴起来:“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和你聊一聊。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早就对我们寝室的人说过,这个生日我要约一个陌生男生和我一起度过。你有空吗?”
这个学生为自己偶遇到了一个红颜知己兴奋不已,他说:“好啊。”
赴一个陌生女孩之约当然比听什么作家发言更有诱惑力。而且,他听我说话,是和他崇拜的人在一起。而他和那个女孩约会,是和崇拜他的人在一起。
那个女孩约的地方是一个公园。那是多年以前情人约会的地方。那地方省钱。学生没有钱。
这个学生愉快地答应了。
在我们开始座谈的时候,他缺席了,他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公园,找到那女孩说的那座假山。他发现那个地方处于暗处,有点阴森。
没有什么女孩的影子。
这个学生找了半天,还是没有。只有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坐在一块石头上,冷冷看着他。他在阴影里。
这个学生想走过去问一问,刚才见没见这里有一个女孩。可是,他觉得那个人的神情有点可怕,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犹豫起来。他怀疑有人跟他恶作剧。
他推自行车要离开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阴影里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粗粗地说:“你往哪走哇?我就是姜丽啊!”
这个学生惊叫一声,扔了自行车就跑……
我从不过生日,因此我根本记不起来自己的生日。听了这事后,我陡然想起,那天正是我的生日。
是的,8月8日。
[NextPage八 我的单人办公室里一直有两个人]
八 我的单人办公室里一直有两个人
世界,一半黑着,一半亮着。
———骆一禾
在很短的时间内我接待了仨陌生的来访者。
有一个男的,外省人,他到北京旅游,专门到我的办公室拜访我。
我跟他聊了一会儿就觉得不对头。他说他半年来一直在跟我通信,而我根本不知道。他寄信的地址就是我的编辑部地址。而他每次都收到那个周德东的回信!
又是他!
取信和发信都是我的助手的事,我问她咋回事,她一问三不知。
那个男性从包里拿出一封很旧的信对我说:“您看,这是您给我写的第一封信,我一直珍存着。”
我接过来一看,是编辑部的信封和信纸,最奇怪的是,那信上的字体确确实实是我的字体———假如他用周德东这名字给别人打欠条,那肯定得我还。
还有一个女人,也是外省人,三十多岁,是个电台主持人。
她对我说,她经常在夜里跟我通电话,一聊就是很长时间。
开始,我听她谈她的恐惧,她听我开导她的心理。时间长了,她和我就聊另外的话题,哲学、情感、政治、艺术……
她打的那个电话正是我办公桌上的那电话。
还有一个来访者,她是本市人。
她进屋见了我,很随便的样子,对我说:“嗨,周德东,你好!我把那个工作辞掉了……”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鬼知道她辞掉的了什么工作!
但是我没有惊诧,我有心理准备。我相信现在出现任何莫名其妙的情况我都不会觉得莫名其妙。
我一点点试探她。
原来,她早就和我在电话里相识了。几天前,我曾经约她到编辑部来,那天我和她面对面地聊了一下午。
他在我的办公室里接待来访者,他很从容,他不怕我突然回来和他不期而遇,他那惨白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