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弓键说:“您回来辅导辅导咱县的文学爱好者。”
周德东:“忙完这段儿,我一定争取回去一次。大约下月一号。”
最后,周德东说:“张馆长,冒充我的人肯定是了解我的人,了解我的人基本上也是文人。文人都挺不容易的,如果他仅仅是混顿饭,骗个路费什么的,把他揭穿了,警告警告他就拉倒吧。你看呢?”
“他想骗车!”
“噢,那就得报案了。”
放下电话,张弓键报了案。
骗子没有说他住在哪个宾馆。警察就在文化馆周围布控,等骗子落网。骗子可能嗅出了危险的气息,他一直没有出现。
这个对周德东了如指掌的人神秘地消失了。
第二个月一号,周德东准时回来了。那天万里无云,天蓝得不像真的。
周德东进了天安县文化馆第一件事就是出示身份证。
张弓键说:“您这是干啥?”
周德东认真地说:“这是规矩。我每次到没到过的地方都是这样做的。”
那个叫金宝的女孩子高兴地说:“这才是那个漫画上的周德东!”
骗子满面红光,而他们看到的真周德东脸很白,甚至让人觉得那是短命的征兆。那当然是他常年伏案贪黑写作的结果。
那次,周德东为天安县各乡镇的文学青年讲了三天课,没收任何报酬。
其实,他并没给大家讲写作技巧之类,他仅仅是向大家灌输一种精神,一种打不倒压不垮击不败的精神。他讲起他的经历。讲他如何一路打拼,从村到镇,从镇到县,从县到市,从市到省,从省到京。讲他当记者的时候因披露真相被追杀,讲他在戈壁草原放羊的时候差点被沙尘暴吞没。讲他生过多少次,死过多少回……
有很多文学青年都听哭了。
学习结束后,周德东向一百多学员每人送了本他写的恐怖故事。凭大家的经验,这是作家卖书的好机会,可他们错了,周德东没收一分钱,都是赠送的。
而周德东住的是县城最好的宾馆,吃住都是自费。张弓键曾提出要用文化馆那点有限的经费给他报销,他死活不同意。
这期间,天安县主管文化的副县长派秘书三请周德东吃饭,均遭拒绝。
第四天,周德东离开了天安县,他说他要回绝伦帝看他妈,然后就得回北京,他还有一摊子工作……
这个周德东要多好有多好:有才,没架子,视钱财如粪土,不媚权势,还好像很孝顺……
———这是一个最恐怖的事件。
你会问为啥。
我告诉你———因为这个脸很白的周德东不是我。
[NextPage二 多年前的一张陌生人照片]
二 多年前的一张陌生人照片
我也是木偶中的一个
我撞见另一个木偶
我和另一个木偶互相尖叫
“木偶!木偶!”
———岩鹰
张弓键到北京旅游结婚,他带着新婚太太到编辑部看望我。
他认识我,可我不认识他。
他坐在我的对面,亲口对我讲了前面那个脸很白的周德东的故事。
我问他打的电话是什么号,他说了八个数,那确实是我的电话。可为啥和他通话的是那个人呢?张弓键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正巧他溜进了我的办公室?
叫爱婴的那人冒充作家是为了逃避收容。
那个要扶持天安县文化事业的人是为了骗车。
哪个人都有实际的目的。
而这个神秘的人是为什么?
《新青年》封三上我那个漫画,我见过,画得特别像。接到那本杂志的时候,当时我还感叹半天,不但形似而且神似。后来,我专门问过那家杂志社的编辑陈大霞,问她那个漫画是谁画的,她说是他们那儿的一个美术编辑照我的几张照片画的,她还告诉我那个美编姓肖。
金宝说那个人跟漫画上的我一模一样,就说明他和我很像。
他竟然和我很像!
张弓键当时很激动,他说:“太像了,根本分不清!如果您不是这样严肃,我还以为您跟我开玩笑呢!只是……”
“只是什么?”我问。
他犹豫了一下,说:“……只是他的脸很白,比我还白。”
张弓键的脸就很白。比他还白?那还是人的脸吗?
他补充说:“他是那种没血色的白。”
我的心抖了一下。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请张弓键和他新婚太太吃了顿饭。他太太叫花泓,长得挺漂亮,好像在县政府工作,文秘之类。
送走张弓键馆长之后,我一直都在想那人的长相。
我最害怕这件事。
假如他仅仅是长得凶恶,哪怕再凶恶,我都不会这样怕。因为,那种危险是大家共同的危险。而现在,他仅仅是长得像我,没人注意到这件事情,没人察觉到这里面有一个巨大的阴谋,没人帮助我。就像孩子看见了一个贼可怕的东西,正一步步朝他逼近,但是大人却看不见,继续在灯下织毛衣……
我不解的是,他竟然有我的身份证!伪造的?当然,现在连**和**感都能伪造,造个身份证更应该没什么问题,可是他并没有干啥坏事,为啥下这么大的工夫?
这人是谁?
我苦思冥想,感到很玄乎。
虽然我的职业是写恐怖故事,但是我希望生活中所有的恐怖都是故事。
可是,冥冥之中就像有什么安排———正像我说的,写恐怖故事的人早晚要遇到比他的想象更恐怖的事情。
现在我就遇上了,这个恐怖故事刚刚要开演。
他刚刚开演。
其实我胆子不大,一件莫名其妙的小事就可能让我感到阴虚虚的,排解不开。假如生活中有个陌生人一直怪怪地盯着我的眼睛,没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超过半小时,我会跟你一样,最后惊慌失措,撒腿就跑。
这世上的事,世下的事,我搞不懂,咱们都搞不懂。
但是,我必须表现得腰杆很硬气,神经很茁壮,生命很阳刚。
这算是我的职业道德吧。
我是一个写恐怖故事的人。读者在不知不觉中会把作者当成参照物。大家都是脆弱的,都是极富暗示性的动物,如果他们知道,对他们说“不要怕”的人,其实心里更怕,那他们咋办?
我除了要在故事中做一个榜样,而且我还打算满足读者在来信中提出的各种要求(除了你跟我借钱)。我的信箱请在我另一本书《三减一等于几》中查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