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起多年前一张旧照片。
那年,海南电视台有一个导演,飞到古城西安(当时我在编《女友》杂志),要把我这个苦孩子的经历拍成电视剧,八集。他把名字都想好了,那名字很俗,听的人都不好意思,在此不提。
当时《女友》杂志上还登了一启事,为这个戏选男主角和女主角。
女主角八个,一集一个。男主角当然是我。我当然是一个。
报名的信件像雪花一样飞来,都装着照片和简介。那些信堆了半房间。有俩编辑专门加班帮我拆信,每天都干到很晚才回家。
有个人曾对我说,假如你夜里看不同的陌生人的照片,超过一万张,你就会疯掉。我一点都不信。
可这天夜里,有个编辑突然叫起来。我问她咋地了,她举起一张照片说:“这有一个男的,跟您特别像!”
我接过来看,果然像!
另一个编辑看了后,朝我鬼鬼地笑。
我说:“你笑啥呀?”
他说:“周老师,您别开玩笑了。”
我说:“我开啥玩笑了?”
他自作聪明地说:“您把自己的照片寄来,骗我们玩。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说:“咳,真不是我!”然后我对发现这封信的那个编辑说:“你把信封找来。”
她就把那信封找来了,上面的地址是遥远的北京……
难道是他?
我努力回想。他的单位好像是一个叫《卖》的报社。我记得当时我还为这个报纸的名字叫好,我说:“这名字真简单。假如办一份全是各种商品信息的报,名字叫《卖》,那多好啊———《卖》报《卖》报”!
现在,我怎么都想不起那人的名。
虽然希望渺茫,但我还是决定去《卖》报找找他。
我要找到这张多年前照片上的人。
我在新闻出版这个圈子呆久了,很熟,我很快就找到了《卖》报社。那是一座写字楼,里面有很多公司。我走在楼道里,东张西望。
有个矮个子男人迎面走过来,他跟我打招呼:“曹景记,你回来了?”
我陡然想起那人就叫曹景记!
我说:“我不是曹景记,我找曹景记。”
那矮个子男人走近了我,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他惊叹道:“嘿,你和他长得真像!对不起。您是他弟弟吧?”
我说:“不是。”
他斜着眼睛看我,得意地笑了:“那他就是您弟弟了。”
“也不是。”我知道我遇见的是一个饶舌的人,就避开谁是谁弟弟这个十分不沾边的问题,直接问:“他的办公室在哪儿?”
他说:“您不知道?他半年前就跳槽了,那段时间我不在,我表姐生病了……”
我着急了,问:“他去啥单位了?”
他说:“一个好像叫24小时的影视公司,听说他去当副总经理,而且薪水特别高……”
我说:“你帮我找找他的电话,行吗?”
他说:“你等等,我去采访部问问。他原来一直做记者,他是个很敬业的记者……”他一边说一边走进了一个办公室。
过了很长时间,热心的矮个子男人才出来,他说:“真抱歉,曹景记跟他们都断了联系。平时,他和同事们的关系都不错,可是……”
我有点不知所措了。
一个直觉冲击着我的脑海———就是他!
最后,我终于没找到曹景记的任何联系办法,只好沮丧地离开。
之后,我像大海捞针一样一直打探这个叫24小时的影视公司。
其实,这根针就在我脚下———有一次,我跟一个朋友闲聊,说起了这件事。他说:“我知道这个公司呀,前不久,他们还找我写过一个本子呢。”
我眼睛一亮:“他们在哪儿?”
他说:“好像就在你们编辑部附近。等我回去找到名片再告诉你。”
晚上,我的朋友打电话来,告诉了我详细地址。果然就在我工作的编辑部旁边,三环路上。第二天我就去了。
我一帆风顺地找到了那家公司。
那个公司的人也都说我和曹景记长得像。
一个职员告诉我,曹景记一个月前就神秘地辞职了。而且,他和公司里的任何人都没有联系。
一个月前正是假周德东在天安县为文学青年讲课的时间。
我问那个职员:“你知不知道他住在哪儿?”
那个人说:“我几个月前取资料去过一次,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住那儿。”然后,他把那个地址告诉我了,是玫瑰居一带。
我当天就去了。
我到那个地方的时候,天快黑了。路灯亮了,个别的小偷已经从洞口露出眼珠。
那是一个很旧的楼,所有的窗户都没有亮光。
我慢慢地爬上去。楼梯很黑,有一股霉味。我在走近一个可怕的谜底。
最高一层。
楼道里没有灯,暗暗的,一片死寂,只有我慢吞吞的脚步声。我甚至怀疑这是个废弃的楼。
我一边走一边看一个个门牌号。我只有把眼睛凑近门牌号才能看清。
我的眼睛凑近其中一扇门的时候,那扇门竟然自己慢慢拉开了!
一张脸出现在我面前,把我吓了一跳。
他和我面对面地站立。
我俩都愣住了。
他和我长得像极了,我遇见了我!
他的脸很白,是那种没有血的白。
就是他。
我先说话了:“你是曹景记吗?”
他反问:“你是?……”
我说:“我叫周德东。”
他冷冷地说:“我不认识你。”
我说:“几年前,你不是给《女友》杂志社寄过一张照片吗?”
他皱皱眉:“什么《女友》杂志?我根本不知道。”
我想了想,说:“我是个作家,写恐怖故事的,我可以进屋跟你聊聊吗?”
他也想了想,然后说:“你想进就进吧。”
这是一个很简陋的房子,一看住的就是那种随时要搬走的人。屋子一角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书。房顶有一只很小的灯泡,昏昏黄黄。
我坐下来。我印象最深的是窗户上挡着严严实实的帘子。那帘子是黑色的,好像很沉。
他坐在我的对面。他没有给我倒水,两个人就那样干巴巴地坐着。他看着我的眼睛,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