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泽谣(2)

　　
2、尧光
　　
　　数日后，辛夷君尧光的瑶华宫。
　　“无妄之行，穷之灾也。”一个身披灰褐色布袍手捻蓍草的老者，看着手中凌乱的卦象，苍老的语声中充满了尖利的惊怖的意味。
　　“无妄之灾——太祝，这么说来，墨狄已失手了？”王座上，那个身穿绛紫冕服的男子，用手紧了紧胸前绣着暗红曼珠沙华的衣衿，细长的眉目紧紧蹙起，但语声却还是往日那种疏淡飘忽，让人猜不透其中蕴含的情绪变化。
　　阶砌下那个银发苍然的太祝，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收拾完卜筮用具后，微一躬身，便欲离开了。
　　“老东西，看不起我！”王座上这个有些阴柔诡异的男子，目送着玄冥太祝离去的背影，不禁在心里骂道——他知道，这个先帝御用的宫廷术师，只是慑于自己的强力而臣服于其下的！
　　其实这个华丽的宫廷里那些雍容矜持如瓷雕般的贵族元老们，又有几个人是会看得起他的呢？
　　尧光算什么？不过是他们当初蓄养的一个优伶罢了，与那些被他们豢养在金丝笼子里的宠物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然而，现在这只宠物居然爬到他们头上发号施令了！这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有时候，现实就是这么荒诞而可笑，就像如今的天熏王朝。
　　天熏王朝先代帝君麟芝帝素有断袖之癖，狎昵娈童，荒怠朝政。世袭伶人敕封楚陨公的钟仪，阴怀不轨，便趁机向麟芝帝进献了其精心养育的弟子尧光！
　　尧光不仅伶俐巧慧，更兼姿容秀美。眉目间那种阴柔缱绻的意态，甚至宫廷仕女都有所不及，所以深得麟芝帝宠幸。
　　尧光也果然没有让钟仪失望，没过两年，便成功地让麟芝帝疏远了自己的政敌令尹仲雍。后来在流放路上，钟仪又私下买通当地马贼将仲雍乱刀分尸，投溺江中。自此之后，钟仪便在天熏王廷荣宠无限，再也无人敢与之争锋了。
　　枯荣流转，繁华无常。在这个宫廷里，每个人都只是一个点，不停地围绕着那张龙椅旋转，永远都不会有最终的赢家。几年后，尧光告发钟仪私自诛杀良臣。麟芝帝听后，龙颜震怒，褫去钟仪一切名爵封诰，逐出皇宫。
　　尧光承袭了楚陨公，但他却并不是钟仪——他知道别人施予的东西最终都是要还的，只有让这个宫廷绕着自己转才是最实在的！于是，一日在麟芝帝安寝之时，尧光便用一块浸着蜜水的湿绫绸窒死了他。看着眼前这个人世的九五之尊，像畜类般在自己手中垂死挣扎，他阴郁如蛇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真实笑意。
　　十二岁的小皇子兰玦登基，尧光辅政，后世史家称此为“兰尧共政”。
　　兰玦帝封尧光为辛夷君，爵在六部亲王之上，天熏自帝而下，惟君一人而已。
　　然而当时妇孺皆知，就连这一人的“帝”，也只不过是那个“君”的玩偶罢了。
　　四年后，兰玦帝十六岁。人大了心就大了，为了收回帝权，兰玦帝已陆续派出三批宫廷死士，刺杀“君父”。可辛夷君早已不知从何处竟觅得了上古秘宝“火骊珠”，修习以后，灵力更是近于通神，绝非尘世间普通剑士可以对付的了。
　　就在兰玦帝已近乎绝望之时，玄冥太祝的话却让他重新看到了希望。
　　“九嶷之山有旸谷。谷中有水，名曰丹渊。丹渊之中，赤霄出焉。然山四面有弱水环之，鸿毛不浮，浮槎难渡也。”
　　赤霄剑乃是天熏王朝缔造者炎皞大帝征辟九州的麾剑，传说是采金乌之火炼铸而成，为天下至阳之物，也是能够破“火骊珠”的惟一神器了！
　　“太祝，可是弱水怎么办？”御座上的少年帝王，随即又转喜为忧。
　　“天下至轻之物，自可胜力渡之。”太祝苍老的语声略带神秘。
　　“至轻之物？”
　　“不错。”
　　“何为‘至轻之物’？”
　　“心。”
　　“空心！”
　　“一颗无欲无念空灵剔透的仁者之心！”
　　“赤霄剑神力无穷，若为贪念所御使，必致天下生灵于涂炭，所以炎皞大帝在九嶷周围引来上界弱水守护。”
　　“只有真正的空心仁者，才能渡涉此水，取出赤霄，重整天下，陛下执俗世之权柄，生杀予夺，理应有此仁者之心！”
　　“太祝所言甚是，可朕的心……”
　　“看来真是天亡我天熏了啊！”
　　“陛下不必担心，老臣已卜出此世空心仁者之所在，恐走漏消息，为尧光得知，兰茝公主已然秘密前去了。”
　　“不出意外，此刻已该到溆水之畔了吧？”
　　“如此，便有劳太祝了。”少年帝王掩藏在珠玉冕旒后的眼眸，闪烁着复杂而莫测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