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泽谣(3)

3、青雘之泽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着……
　　溆水畔，兰茝公主救了巫医重黎。医者仁心，为了救民于水火，重黎也便答应了兰茝公主同去九嶷山，共取赤霄剑。
　　旸谷，传说中的日出之地，位于整个大陆极东之境。出零陵山，东行数百里，他们便来到了青雘之泽。
　　“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地覆东南，潦水尘埃积焉，遂有青雘之泽。”
　　青雘之泽为天薰大陆的最低邃处，阴寒湿重，瘴气弥漫，历来都是各种精魅妖物麇集之渊薮。自鸿蒙开辟，便绝少有人能从此越过，所以它也便成了护卫“赤霄圣剑”的一个天然屏障。
　　日渐西沉，暖黄的晕光，斜射在这片广袤而渊深的泽面上。泽水湛碧深浓，在落日下，粼粼泛出油脂般郁腻而柔滑的涟波。
　　青雘泽畔，绿萝轻衫的兰茝公主，手执马缰，凝目注视着夕阳下这片丹碧驳泛的水面。平日里浅笑盈睫的眉心，也在悄然间蹙紧了，冷澈的眼眸中充满着戒备之色——静水流深，表面越是平静，内里的暗涌却越是激烈！
　　这样的道理，自小身在帝王之家的她，又怎会不懂呢？
　　她的身侧，那个青狸裘衣的巫医，还是那么疏淡温和地笑着。暮色变幻，晚风微凉，马背上他清削瘦长的侧影，在稠腻的泽水里不停摇漾，就像此刻他的目光般缥缈而虚幻。
　　不知为何，一路走来，两两相望，这个叫重黎的苗人巫医身上，总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让她不敢过于靠近！
　　
　　倒影还在水中浮漾。不知是幻觉，还是眼睛看花了，泽水中重黎那袭清瘦侧影，缓缓飘起，似乎竟要从湛碧的水面飞腾出来一般……
　　“小心！”兰茝公主勒马后退，缠绕在纤纤十指尖的冰茧丝，疾速探出，缚在了身侧那个青狸男子腰间，指节收紧，用力一拉，带着他在空中瞬间飘退了数丈。
　　暮色四合，低垂的天幕下，一弯新月勾起满天流霜。晚风习习吹来，微凉的空气中竟有种浓烈腥热的鲜血气息，月色般倾泻而来。重黎从地上爬起，抬眼望去，原先自己驻马的那处草地上，已赫然多出了许多碧色森森的白骨——劲健而骏朗的骨架，支离散落，由于刚从马体上被剥落不久，骨脊上还有团团腥热气息在凄迷月色下袅袅弥漫！
　　回首看时，一袭绿萝轻衫的兰茝公主，已然飘身立在了他背后。她眸中神光凝蕴，纤若琉璃般的十指在用力扯动着从指尖滑出的冰丝。他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时，她杀气漫涌的清透眼眸中浮过一丝柔然笑意，“没事，这是蜺兽，我已经封缠住它了。”
　　重黎顺着月光下那莹若透明的冰茧丝看去，只见前方那碧色幽邃的水面上，一只七彩绚烂有鳞有角但又飘若虚幻的异兽，正在那细若青丝的冰茧间挣扎。荒寂的穹宇下，不时还传来阵阵闷雷般的怒吼咆哮。
　　“蜺本来就是介于实与幻之间的一种‘翳’，靠着汲取青雘之泽里长年积聚的阴气而炼化出了‘灵’，但其本身还是不能脱离青雘之泽这个母体而独立存活，所以只要斩断那条与泽面相连的水线，便能将它彻底消灭。”
　　薄淡月色下，兰茝公主绿衣猎猎翻飞，语声虽然冷定自持，但语气却已出现了明显的衰竭——毕竟，蜺这种上古洪荒时的翳兽，人之力是很难与它相抗衡的！
　　“我腰间鸾绣束带里有一柄雪翎软剑——你，你过来，拔出剑，斩断水线……”兰茝公主的语声闪过一瞬间的赧然，随即便恢复了平素那种高贵冷定，看着重黎，疾声吩咐。
　　“可，可我……”草地上的青狸男子，似乎还在犹豫。
　　“快！”兰茝公主厉声清叱，纤纤十指尖已有粒粒嫣润欲燃的血珠，沿着冰茧丝向青雘之泽上那只虚浮诡谲的翳兽游移，原本莹若透明的丝线，也在月色下全都变成了触目的血红。
　　重黎终于还是走了过去，修长而略显孱弱的右手，颤抖着在她娇娜的纤腰间摸索。忽然，一道柔韧若丝而又锋冷如铁的清光，流水般从兰茝公主绿萝裙的鸾绣束带里，激射而出。薄而软的剑身，也如水波般在皎皎月色下簌簌抖动。
　　执剑在手，青狸男子那瘦长柔弱的臂腕，也在瞬刻变得沉稳如磐。五指紧扣住那悬垂着芷兰绣穗的剑柄，太过用力，修长而匀称的骨节间都泛起了凛冽白色。
　　月色下，重黎垂首注视着身侧那寒光摇曳的剑尖。平日里蕴藉疏淡的眼眸中，也有了种复杂而莫测的冷芒，隐隐闪烁。
　　嗞嗞……
　　洒满月光静谧如水的空气中，蓦然传来几声急促而刺耳的扯裂声。抬首看时，青雘之泽上空那只鳞光泛碧的蜺兽，正张大了口喷着响鼻向他疾扑过来。
　　蜺兽尚未靠近，它口中释放出的那种经过长年发酵后的阴腻血腥气，便让他胸臆中感到一种窒闷，四肢百骸几乎被魇溺般难以动弹。
　　眼看那只獠牙森森的蜺兽逼近，他握着剑的手在一点一点地变凉。
　　一切难道竟会是如此收场……
　　
　　他没有死，就在那只洪荒异兽张着血盆大口，即将把他吞噬的刹那，一阵幽幽的兰麝香气，蓦然在他面前的月光里浮过。
　　冷香沁脾，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手可以动了。真力注入，柔韧若水的雪翎软剑，在他掌中瞬间绷直。剑尖斜引，一股天风海涛般沛然不竭的剑气，从那莹白如雪散发着淡淡幽兰香气的剑脊上祭出。
　　剑势如虹，疾如电闪，轰的一声，便斩断了幽碧水面上那道贯射而起的水线。水线甫一断裂，那只张狂怒啸的上古翳兽，立刻便在凄冷月色里消失于幻了。翳兽被灭，刚才被它吞噬的那个兰茝公主，便也就虎口脱险了。
　　月色溶溶，一袭带着淡淡幽香的绿萝衫裙，翩然自月华里飘落。
　　渡尽劫波，死生相依，在某个瞬间，他以为自己会迎上去抱着她的，然而直到她落地，他却还是那么孤孑地伫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