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赤霄剑
“君上,他们已到了旸谷,渡过弱水,进入丹渊,取出赤霄剑了。”
瑶华殿内,一个身穿赭黄宫服的内监,掠身而起,伸手捉下孤秀的飞檐角上那只骖立的信鸽,取出绒白翎羽下的竹筒,抽出纸笺,恭声禀告。
高旷而光线晦昧的宫殿里,那个阴郁柔魅的男子,正斜躺在铺着数层紫貂软裘的王座上,一双眉目深细斜飞入鬓的眼睛,微微闭合着,在铜殿阴风惨惨的光线里闪烁着变幻不定的光芒。终于,过了半晌,似如寐初醒,辛夷君睁开了眼眸,欠起被各种绫罗包裹着身体,冷声问道,“如今剑在谁手?”
“这个……”黄门内监清秀阴柔的脸上,露出惶恐的神色,“信上没有明说,属下不敢妄加揣测。”
剑在兰茝公主手中。
当日青雘之泽畔,那种诛灭蜺兽的剑力,暴露了他的身份。
红光闪烁的赤霄剑,刚从旸谷丹渊拔出来,缕缕锋冷如刀的透明茧丝便委蛇缠缚在了他的脖颈间。“你不是重黎?”绿萝女子,语声冷彻。清透的眸中,杀气如月色般隐隐浮动。
“我是重黎,”青狸男子执着手中火红赤剑,看着对面怒形于色的她,淡漠的语声中有种不经意的无奈流露而出,“只不过,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重黎罢了。”
“你是……”兰茝公主向来高贵冷定的语声,变得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你是辛夷君的人?”
“是。”凝望着对面女子那紧咬的唇角和瑟瑟颤抖的双肩,重黎心中也曾有过片刻的松动——既然开始就是个错误,那么结局纵是对了,终究也还只是个错误!
“他是我师父。”沉默了片刻,青狸男子垂下头,低声说道。
四年了,身边这个眉目低垂的男子竟然骗了她四年!
四年前,父皇麟芝帝暴薨,太子舜华继位后,对她和皇弟兰玦进行了残酷迫害。在那场充满血腥的宫廷政变中,贴身侍女换上了她的宫服,被太子手下军士在战火中乱刀分尸,而她则是顺着宫内的那条御河,逃到了零陵山下的溆水畔。一个神情疏淡而眉目间总是带着几分缥缈逸气的苗人巫医救了她,这就是他们的开始。
两个月后,在他精心调理下,她的伤势渐转康愈。宫中的内乱也平息了。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自己那个年仅十二岁一母同胞的弟弟,不仅没有遭到太子舜华的毒手,居然还加冕成了当今天薰王朝的帝君了。
当年先帝身边的那个伶人尧光,如今的辛夷君,打败了太子舜华,救下少子兰玦,并辅佐他即了帝位。
回头看来,她与他之间一切的偶然,似乎都是一种早已设定了的必然。
兰茝公主指尖的丝线在慢慢收紧,青狸男子修颀的颈项间已翻涌出了嫣细的血珠,然而他握着剑手却依旧没用动,还是那么眉目低垂地在风中凝立着。
“算了,”绿萝女子手中剔透的冰茧丝,终于还是颓然松开了,无奈苦笑,“直到现在,我也不是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么。”
从一开始,他们便各自保留了太多!
“像我们这样心怀太多戒备的人,注定是谁也不会相信谁的!”兰茝公主收回了散落在他脖颈间还残留着温热血迹的丝线,蓦然转身,飘然消失在了青雘之泽上空凄迷如雾的月色里。
复杂的人,本来就难有简单的爱。
“等等。”转身的刹那,一道赤红如焰的剑光,从她身畔疾掠而过。
“青雘之泽,你救过我的命,这柄剑给你,权当回报。”重黎萧索的青衣,在月色下猎猎展动。蕴藉的脸显得有些苍白,在白色月光下看不清藏着什么表情。
接过赤霄剑,兰茝公主纤秀如丝的手指,轻轻地从那锋凛逼人的剑身上滑过,被剑光映赤的眸光在月色下显得有些炽烈,“我救了你?那溆水之畔呢?——我们之间,难道一柄剑就能了结得清了么?”
“没有清,”过了半晌,月光下的青狸男子,才鼓起勇气,“剑只是暂时还你,这一路上,我随时都还会抢回去的。”
“取剑就是我的使命,一如你之护剑。”或许是觉得刚才的话锋过于犀利,这个平日里并不多话的男子,又语含无奈地沉声补充道,“从一开始,我们就活在两个各自互不相容的世界里,你我个人都是无能为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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