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扭头去看走掉的是谁,待高跟鞋声传下楼梯口,他也走开,沿走廊回宿舍。他看到房门虚掩着,里边的电灯已经亮了。他推门进屋,立刻把门反锁上去。
蔡波不再是大大一条倒在床上。他穿得整整齐齐,在他那张书桌前正襟危坐,拿本《领导学基础知识》装模作样。听到响动他回了下头,看着叶家福笑了笑。
“回来了?”
叶家福上前,一下子把蔡波倒在书桌上。左手掐住他的后脖颈,右手抓住他的右胳膊使劲往上提,用力把他身子压紧,让他动弹不得。
蔡波不挣扎,居然还笑:“干什么!别闹!”
叶家福咬牙切齿道:“早跟你说过,别在这玩!”
“你放开,”蔡波叫道,“变态啊!”
叶家福把手松开。回身到对面自己那张桌上找自行车钥匙。蔡波把右胳膊举起来,抡了一圈,活动活动。
他抱怨:“好痛。不会小点劲吗,老乡?”
叶家福没吭声,拿了钥匙出门,把门“砰”地拉了上去。
他去理发。一小时后回到学员楼。他没急着回自己宿舍,上三楼去了赵荣昌那里。
赵荣昌在房间里看书。他问:“什么事?”
叶家福说还是那个事。给换个宿舍吧。
“我记得你说过。”赵荣昌点头,“还是那句话:告诉我理由。”
叶家福说两个人脾气不对。
“这个不是理由。”
叶家福说为什么不给调?活动室那边不是还有空房间吗?
赵荣昌说:“有理由就给你调。”
赵荣昌强调脾气不合不是理由。大家都是成年人,各自都有些经历,道理都该懂一点。不会跟不同脾气、秉性的人相处,那还能干什么?在这里学吧,这是基本功。
叶家福说他的理由班长其实都知道。
赵荣昌说:“我要你说。”
叶家福不说。赵荣昌摆手让叶家福走,等叶家福说出合适的理由,他会考虑。
叶家福只得起身走人。
他拿赵荣昌没办法。赵荣昌是班长,班务他说了算。赵荣昌很有一套,知道什么事该怎么办,无论怎么办都显得非常在理。他清楚叶家福蔡波间的情况,但是他不自己匆忙料理,要等叶家福把事情说出来,才据以处置。偏偏叶家福不愿意去说蔡波那些事情,尽管已忍无可忍。
他们这个班次是省委党校的党政干部培训班,在他们之前,类似班次已办过七期,他们是第八期,简称“八培”。培训班培训对象有特定条件,年纪不能太大,经历要多,必须有一定职务,已进入领导干部后备名录。培训班学员的推荐、筛选和考试程序相当严格,两年一招,两年毕业,早先那几期学员出去后上得多用得快,最强的已经进入省内中、高层,因此这个班次格外引人注目,有所谓“黄埔班”之说。本期培训班办有两班,每班四十名学员,分为一班和二班,叶家福蔡波都是一班学员,归赵荣昌领导。赵荣昌当班长是校部指定的,这种班长通常出自省直大部门,本身资历深级别高,班里学员在各自单位都算这个长那个长,跟赵荣昌一比就不算什么了,人家在省政府办公厅已经当了两年副处长,此刻也就三十三四年纪。叶家福到培训班报到之后就跟这位赵班长有过接触,不甚愉快,事情起自宿舍安排。培训班学员无论来自地方还是省城,都安排有宿舍。叶家福报到后领了一张宿舍安排表,去了学员楼四楼他的房间,进门一看左边床上倒着个年轻人,却是蔡波。
“等你呢,”蔡波说,“咱们商量个事。”
他们俩来自一个市,报考复习时见过面,彼此认识。蔡波比叶家福到得早,他已经仔细研究过领到手的各种材料。他告诉叶家福,宿舍一间两人,安排多为一省一地,就是一个来自省直或省城,一个来自地方。只有两组例外,一组是女学员,一组是他们俩,那两个女学员都是省直的,他们俩则来自同一个市。
“建议都拆了,咱们各自拉一个配对。”
叶家福说别开玩笑。
蔡波笑,说他去考察过了,两位女同学都矮,长得一般,他的兴趣不大。不过宿舍还是调一下好,可以另行组合,听说也还有机动房间。
他给叶家福解释,说安排宿舍有讲究。省直与地方搭配有什么好呢?一来省直学员家在省城,节假日他们回家,晚间也可能走,余下的那一位就等于住单间。二来彼此来自不同方向,有利于结交沟通。这很重要。这帮家伙出去以后,不几天哗啦哗啦就上去了,有的在上边,有的在下边,彼此用得着。两年同学,要加上还住同一个宿舍,那就更近了。
“不是嫌弃咱们老乡,”他说,“是从今后考虑。”
叶家福说值得那么费劲吗?
蔡波说现在费劲比以后费劲好。他这个人有些毛病,到时候会把老乡吓着的。
叶家福满腹狐疑。他问:“睡觉打鼾?”
蔡波说比那个严重。
于是就试试。隔天他们去找了班主任,班主任让他们先找班长谈谈,事情因此交到赵荣昌那里。赵荣昌听了他们的要求,当即摇头,说这不是理由。
蔡波说理由是人讲的,可以这样讲,也可以那样讲。赵荣昌说这里由他讲。学员宿舍除了不好把男女混一块,怎么拉郎配都行,没说非得怎么样跟怎么样。一旦排好也就不要随意变动,这个人要变那个人也要变,岂不乱套?也不是说绝对不行,有充分理由当然可以考虑。蔡波问赵荣昌什么叫“充分理由”?是不是学员说的不算,班长说的才算?赵荣昌说现在可以这样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