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嫂在俺十八岁的一个日红晌午天进了俺家门。你瞧,俺终于要说起俺嫂了。
可俺还得说说爹。要说俺爹还是疼俺,砍过来的刀到俺头上变戏法般成了刀板。嘿嘿!俺爹在地下挖空心思地闹腾几年,俺家终于有了肉吃。肉们在肚皮里喧嚣得俺瞌睡。那晚俺趴炕上睡得正香,叫呱吱啪啪的破门环吵醒。一个墨黑的人进来,俺知是爹。爹一声不吭,圪蹴地上抽烟,火星烫着嘴了爹才扔下说,要不要媳妇?爹的牙好白,爹说话时瞅着哥。哥白天在地底下过,可能过坏了脑子,不吭声。俺说:“要!要!要!”爹盯俺片晌叹声气出去了。
没几天俺嫂就进门了。
天气真好,日头红得猪血一样。俺洗了脸里外踅了十几趟,俺问爹:来么?咋不来?肯定来么?能来么?不能不来吧?爹瞪俺一眼甩门进屋躺下。俺哥不急,一根接一根吃烟。俺哥抬手看看说,12点了。爹公道,那东西爹买了俩,哥一个俺一个,哥给俺套腕子上说,比日头准。俺不这么看,扔了。哥刚说12点了,门啪唧推开,臭臭探进个脑壳压嗓喊,来了。紧接着一群人头也不抬急匆匆进院,俺还犯愣怔他们已进屋了。俺纳闷,这些人竟然走得没声息。
俺进屋就看嫂,那会儿还不是俺嫂。俺嫂垂着头,奓蓬头发里露着窄窄的脸。俺比预料中的俺聪明,俺看到一朵荷花在俺家土屋绽放,俺嗅到一股清灵的香气萦绕不绝。
大热天咋披个大衣?俺解不开使劲想。爹和哥忙着敬烟。爹说,不容易不容易。那些人说真他妈不容易。一个猴子样的家伙说,甚(被禁止)鬼地方,光山路就走五十里。俺哥脾性不好拉着脸说,要不还不烦劳你哩。爹变戏法般掏出一大沓钱塞给他们,他们屁股没坐热就走了。临出门那猴子朝俺挤挤眼说,憨头憨脑好后生嘛,哈哈。
你瞧,就这么简单俺嫂就进门了。
爹说,闺女,屈着你了,今后这就是你家了。今儿个就是你大喜。爹把嫂的大衣摘下,俺才看见麻绳,俺嫂背抄手捆着哩。哈,俺嫂就捆着进了俺家门。
后来俺嫂鼻涕和泪糊了俺一脯子跟俺讲,俺才知俺嫂这门进得不简单,俺才解开爹说的“不容易”。
俺嫂在饭铺给人做营生。一回,客人盯住她看,客人说,啊呀,女娃儿是不是古县的哟?俺嫂说对头。客人感动了,真不容易,上千里地竟碰见老乡。老乡说,啊呀,你是哪个乡的嘛?不会是七大梁的吧?俺嫂瞪直眼惊喜道,啥子不是,俺就是七大梁的嘛。老乡感动得掉泪。缘分!俺嫂也哭,出门一年多头一遭见亲人。俺嫂止不住哭,想把一年来的苦水倒腾尽。后来俺嫂红着眼跟老板说,饭钱从俺工资里扣!
转天老乡来看俺嫂,老乡说一会儿车来接去黄庄谈生意。老乡说黄庄纺织厂的妹子一月挣这个数,老乡伸四个指头。俺嫂说四百?老乡笑眯眯说四位数。俺嫂说,一千?老乡说,妹子也去得哦。俺嫂摇头说,哥耍笑。老乡气呼呼说,龟儿子才耍笑嘛,下碾的小二凤认识不,就哥说进去的嘛。说话间,龟壳车在外头打喇叭。老乡说,妹子不信坐车去看下。俺嫂摇头,到中午营生一忙就走不开了。车上司机喊,快点嘛,赶中午还得回来,忙!
俺嫂头一次坐龟壳车。俺嫂说,哥,快到了么?哥说,到了你就说是咱亲妹子。路边的房子逐渐矮下去,最后消失了。车里望去成片的稻田河一样流逝。俺嫂说,哥,快到了么?哥说,妹子挣了钱多买点衣裳哦。俺嫂说,不,俺攒着。俺嫂说:“俺攒钱给弟娶媳妇。”
俺嫂开始吐,喝点水,后来就睡着了。俺嫂醒来天已黑了,车停在一个黑黢黢的屋子前。老乡说车坏了。俺嫂缩着肩哆嗦,说,哥,俺怕。哥说,进去吃点东西。俺嫂一进屋就被两男人从背后抱住。俺嫂吓得一激灵出了身汗,俺嫂厉声尖叫,又撕又咬。一个男人摁住她,另一个撕扯她裤子。俺嫂喊,哥,哥,救俺。随后进来的哥一耳光扇得她晕倒在地上。四个男人齐动手把俺嫂剥个精光,轮流骑俺嫂。
俺嫂眼泪鼻涕糊俺一身说,这是她第一次遭(被禁止)。
最后一次是在俺家炕上。
俺嫂在黑屋子里哆嗦了一晚,天亮了俺嫂收拾起身子哭,想娘。老乡和龟壳车不见了。剩下两男人又把她卖到五百里外,这次用的是卡车。后来俺嫂又坐了蹦蹦车,坐了马车,到俺家是步量了五十里。
你瞧瞧,又是龟壳车又是卡车又是蹦蹦车又是马车还得步量,俺嫂进俺家门真不容易哩。
你瞧瞧,日头真像个手持利刃的新媳妇,喜滋滋勾人,又要检验你的智商。——幸亏俺是个天生纯正的二不愣。
俺喜欢日红晌午天。
2
俺爹说,闺女,这两娃都是老汉亲生亲养的,你挑一个吧。
俺爹说,咱山里人实在,不哄人。大的叫石天柱,跟俺挖煤,不愁活法;二小天梁你也看见了,实受,不会欺负人。你挑一个吧。
俺爹说,老汉一辈子公道,不做孬事,你挑一个吧。
俺嫂低头不语,像尊石像,窄脸上罩层清冷霜气,一下子把小屋冷冻得像三九天。俺嫂薄唇里长吹口气,俺看见一双雾茫茫的眼。
俺第一眼就喜欢上俺嫂,她穿件水红色上衣,上衣下摆吊个核桃大可爱的小兔子,小兔子瞪着红红的眼睃俺。
俺哥脸红堂堂地给人递烟倒茶,忙乎得有点像傻瓜,言语较平时长了许多,像喝足烧酒的样子。臭臭娘梳着标致的寡妇头说,呀,呀,俺敢说这是全窑头最袭人的媳妇,大愣也不给个喜糖。哥讨厌这名字,大愣是因俺得名。可今儿俺哥一脸酡红笑眯眯地不生气。一群半大小子在人腿间钻来穿去。臭臭娘劈头给臭臭一掌骂,钻,钻你娘的?菖。门“啪啦”被踢开,村长刘黑头进来嚷,骚寡妇,又想让谁钻你的?菖。人们嘻嘻哈哈笑着,真有喜事的气氛。
村长说,福全,听说你家娶下个俊媳妇,俺代表村委祝贺,顺便讨杯酒喝。俺爹却蹙着眉说,你瞧,钱咱是花了,可麻烦也来了。村长说,咋?俺爹瞟俺一眼跟村长小声嘀咕。村长跟爹咕哝半天,末了扯大嗓门儿喊,这也成问题?俺爹弓着腰直点头说,对,照你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