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一没想到,丁贞总是躲着他,一连两个周末,他好话说了一箩筐,才找人借来了马匹,骑着马来找丁贞,但是都没有找到她,他又去找倪裴,倪裴尽管见到他很高兴,但是一说到丁贞,倪裴就声调低下来,而且支支吾吾的,借机离开。于一非常焦灼,他不知道丁贞怎么突然对自己冷淡起来,总是躲着自己,思来想去,他立刻就想到了是自己的出身问题,她一准是看不起他了。是的,她一定是看不起我!
因为丁贞有着一个良好的出身背景。她曾经跟他说过,她来延安,是父母同意的,是父母亲自到车站送她来的。这和许多来延安的青年人完全不同,有的是躲避追捕,有的是为了逃婚,有的是为了离开压抑的封建家庭。来延安的许多青年,家里是不知道的。丁贞是为数不多的家里知道来延安的人。丁贞的父亲是一位爱国商人,而且对共产党倾心相助,尤其是抗战爆发后,丁贞的父亲曾对八路军多次捐款捐物,支持共产党八路军抗战。丁贞和于一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带着骄傲的神情。
于一心情苦闷,他决定不理丁贞。他没有想到丁贞竟是这样一个势利的女人!
于一爬上凤凰山,远望着宝塔山,唱起了当年在北平青年学生中广泛流行的苏联歌曲《祖国进行曲》:我们的祖国多么辽阔广大……
于一唱完了,一个人坐在山上,望着丁贞所在的桥儿沟方向发呆。正在这时,他又听到了歌声,是一个女人的歌声,唱得有些凄凉、哀怨,这歌声正好和他的心境相吻合,于是他就向那歌声的地方走去。
新做斗笠圆丁当,送给哥哥上前方;
保佑哥哥打胜仗,打败敌人回家乡。
……
送郎送到大路旁,眼睛流泪嘴唱歌,
愿郎革命革到底,等你十年不算多!
于一没有想到,在一个山坳的垭口处,他竟看见了许坤善科长。歌儿是许坤善科长唱的。他叫了一声“许科长”,许大姐一愣,扭过头,见是于一,一时间也愣住了。于一没有想到,竟在这里看见许大姐,而且许科长完全不像在城工部时的样子,她的短发在冷风中已经被吹得没有了形状,而且头发上落满了尘土,她的面容非常憔悴,灰里透白,似乎大病了一场一样。她穿着厚厚的灰色棉装,越发显得身子弱小。
于一问许科长唱的是什么歌,许坤善告诉他,是她江西兴国的家乡民歌,都是当年鼓励年轻人参加红军的歌,她说她没人的时候,就想一个人唱一唱。只要一唱起这些歌,她就想到了过去。
许科长见于一精神有些恍惚,就问小彭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于一告诉了自己改名字的事,还说了想上前线杀日本鬼子。许科长好像特别着急,说小于呀,你不要总想着去前线,革命需要你现在学习。于一非常不客气地对许科长说,您为什么不赞同我去前线呢?你不想让我杀敌,赶跑日本鬼子吗?许科长说,你心里有事,我知道,你要处理好生活和工作的关系。
许科长好像还有许多话要说,但又说不出来,或者说,是不好说。于一看见许坤善大姐的眼圈发红,就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许大姐还是不说,于一就说,您不应该阻止我革命呀?许坤善似乎特别委屈,但依旧没有说什么。于一觉得许坤善科长特别不可理解,在城工部里说的和在私下里说的,好像不太一样,所以他也就没再往下说,过了一会儿,两个人都站了起来,都有些疲惫地说要回去了。
但是于一并没有走,而是又停住了脚步,他看着许坤善大姐慢慢地下了山。他一个人呆呆地望着远方,随后又唱起了《延安颂》,他一边唱,一边下山。
这时,天已经灰暗了,突然他一脚没有踩好,从一个土坡上像一个被人推下去的碾子,蹦蹦跳跳地滚了下去。
第三章
一
于一住进了医院,他的胳膊本来上次骑马时就摔过一次,这次没想到,还是摔了那条胳膊,尽管没有摔折,但是已经红肿。经检查,骨头错位,但他说没关系,扭头就要走,最后医生强行给他打上了夹板,两个夹板是用木板绑上布做成的,虽然不好看,但很管用。打上板后,于一感觉胳膊不是特别疼了。本来他想不住院,但医生还是让他住一段,再观察一下。
医院建在一片朝阳的山坡上,不远处就是一片苞谷地,谷地的后面就是光秃秃的黄土坡。医院一共有四个院子,每个院子都不大。一个院子有四孔窑洞。医院的条件非常艰苦,就连纱布都很少,都是用军装撕成布条后,在大锅里煮一煮,就算消毒了,剩下的办法就是挂在绳子上,靠太阳的紫外线和冰冷的山风再次消毒。假如没有穿着粗布白褂的医生和hushi进出,这医院根本就不像医院,更像是一个贫苦的农家小院。
在医院里的伤员,大部分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势非常严重的八路军战士,在于一住的那个小院里,更是只有他一个人是在延安大后方负的伤,属于非战斗伤员。伤员们没有人知道,这个面容清秀同时略带苍白的文化青年,是为了上山唱歌儿而摔伤的。尽管大家不知道,但于一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但又不好意思向医生和其他战士说出实情。他睡不好觉,坐卧不宁,总是在院里走来走去。
与于一住在隔壁的,是一位叫郑大龙的八路军团长。郑团长的胳膊上中了两枪,由于没有麻药,子弹还没有取出来,正在等待做手术。郑团长参加过长征,山东人,长得高大粗壮,胡须很重,说话声调特别高,对不高兴的事,总爱骂娘。
于一很崇拜郑团长,问他前线战斗的事情,郑团长刚从山西前线回来,一说起战斗,就眉飞色舞,说他率团打前锋,他一把从机枪手的手里拽过轻机枪,嗖地冲上前,一梭子打出去,扫倒了一片日本兵。
郑大龙团长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摸了一下脑袋,大声说,娘的,痛快呀!随后又抱怨蹲在这医院里,没有敌人可杀,都要憋死了。
于一问他,能不能也带他去前线。郑团长上下看了看他,说身坯子还行,就是脸太白了,出去打埋伏,容易暴露目标。于一知道郑大龙是在讽刺他,就站起来,非要和郑大龙掰手腕,说你不要看不起人。郑大龙团长嘿嘿一笑,说掰就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