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苏惠贞才用手臂将彭登科轻轻推开。彭登科说,今天是我们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们俩都有了新名字,也有了一个新的开始。你就叫我新名字吧。
于一。
丁惠贞。
不,把中间那个字去掉,和你一样,都是两个字。
丁贞。
两个人又拥抱到了一起。
窑洞里只有王新语一个人。他正伏在小炕桌上,在一张粗板纸上写着什么,写得特别认真专注,彭登科进来了,他都没有听见。彭登科从后面凑过去,借着炕桌上微弱的油灯的光亮,看见粗板纸上都是乐符,彭登科拍了王新语一巴掌,把王新语吓了一大跳,脸上露出不高兴的样子。
彭登科四下里看了看,说你那两位同学在哪里。王新语头也不抬,很不高兴地说,人家一看你来,都去别处借宿了,你一来,就不睡觉,把人家都折腾苦了!哪天我也要躲你呀!彭登科笑起来,他们可是真没有福气,我还要请他们喝我的咖啡呢。那好了,只有我们俩人喝了。
彭登科说着,把两个吃饭的大碗找出来,倒上热水,用手撮起一点咖啡,分别撒在两个大碗里,但是咖啡粉末就在碗上漂浮着,彭登科又用筷子搅了搅,哈哈笑着,我们就泡着喝吧。王新语摇摇头,一脸无奈的样子。彭登科说,你要知道这咖啡,除了苏惠贞,你可是第二个享受的人,我对你可是不一般的呀,你要感谢我才是。
彭登科非常兴奋,又把他和苏惠贞改名字的事告诉了王新语。王新语见彭登科兴高采烈,好像立了个大战功一样,就小心地向彭登科询问他们之间的感情问题。彭登科举起大碗,说先喝一口再说,两个人喝了,彭登科咂巴着嘴,说太好喝了,比琼浆玉液都好喝,剩下的我要留下来,谁也不给了。王新语也是连说“好喝好喝”,但是放下碗,却又实在描述不出来是什么味道。
彭登科说,我告诉你吧,这就是爱情的味道。随后彭登科将他和苏惠贞两个人的进展情况,一五一十地讲给了王新语。彭登科完全沉浸在爱情的幸福中,他根本没有看见王新语的表情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
三
就在苏惠贞改叫丁贞的第七天上,社会部的严冬山科长亲自找丁贞谈话。被社会部找去谈话,那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一路上,丁贞的心里都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一会儿该说什么。
严冬山瘦高个子,穿着一身灰布制服,风纪扣系得非常严实,由于他脖子有些粗,领口小,所以显得他整个人都特别僵硬。他不苟言笑,说话声音低沉,让丁贞感到非常紧张,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严重的错误。
严冬山让丁贞坐在他面前的一个小凳子上,不错眼珠地看着她。丁贞说,严科长,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严冬山说你好好想一想,想想你的脑袋瓜里出现了什么差错。丁贞想了一会儿,焦急地说,我实在想不出来,你就告诉我吧,要是我错了,我一定会改正的。
严冬山点点头,说,你现在和那个彭登科,哦,就是那个于一,在相好是不是?两个人还一起改了名字,他还送你什么资产阶级的咖啡?是不是?丁贞听了严科长这番话,神情松弛下来,她长长地喘了口气。严冬山见她无所谓的样子,就又追问了一句,你们两个人是不是在相好?
严冬山是北方人,北方人喜欢把谈恋爱说成是相好。丁贞也是北方人,知道严冬山的意思,但她还是纠正说,我们是在谈恋爱。说完这句话,丁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她在于一面前可是从来没有说出过这句话,甚至和倪裴也没有说过,可是却在社会部的严冬山科长面前,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她也不明白自己是一个怎样的心情。
严冬山像是一头拉磨的驴一样,围着丁贞,一边走一边说,你知道于一是什么人吗,他出身封建家庭,在他的身上至今还有着很深的封建糟粕,还散发着资产阶级的腐臭!他爱出风头,把参加革命当成享乐,他天天想着吃喝玩乐,然后就是找女人!他是一个投机分子!
丁贞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严科长,你不要这样说,我和他是在谈恋爱,他不是什么……找女人!他也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他不是!
严冬山见丁贞面色赤红,非常生气的样子,就摆手让她坐下来,让她冷静,然后点燃一支烟,浓浓地喷了一口。过了一会儿,严冬山接着说,我现在代表组织,郑重地提醒你,你要远离他,你们在一起不适合,你和他不一样,千万不要毁掉你的革命前程,假如你非要和他在一起,对你是不利的,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对你的革命前途,没有任何好处!
窑洞里的空气非常紧张。过了一会儿,严冬山又说,组织上对你是器重的,为什么让你去陕北公学上学,你应该明白,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
严冬山望着低头不语的丁贞,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你可以走了。说完,他先离开了房间。
丁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社会部的,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严冬山的话,就像一颗颗子弹,带着哨音,向她嗖嗖地射过来,她感到了疼痛,也感到了迷惘。她在想着严冬山的每一句话。
陕北高原的秋风特别强硬,一阵风刮过,都能感到眼睛沙沙地疼,而且嘴里都是土味。
丁贞忽然想起来,她和于一的事,严冬山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也看过他们在延河边散步吗?再退一步说,即便看见过,那又怎么样,在延河边散步的人好多了,不一定都是在谈恋爱。但问题是,严冬山又是怎么知道于一送给她咖啡这件事呢?显然于一和别人说过,因为当时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要是不说的话,别人怎么知道呢?
丁贞越想越生气,也真的觉得于一太爱出风头,而且脑子里想革命想得少,还是想爱情想得多!丁贞突然蹦出来一个想法:我和他,合适吗?
丁贞又想到了严冬山说的那句话“千万不要毁掉你的革命前程”。她的心一派纷乱。她决定不能再和于一走得太过亲密,那样也会耽误他的前程,应该让他冷静一下,让他把更多的心思放在革命上。
丁贞决定要帮助他,要让他进步,而她想帮助他的前提,就是首先要让他冷静下来,要远离他一些,然后再找机会和他好好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