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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如临战动员,当天晚上政治队长刘继业和生产队长老赵便一同下地了。
初春的夜晚还很冷。此时田野上一派寂静。黑夜中他们抬头望遍野,也只有南边的一块地里有手电筒的光柱在闪烁。那就是红星大队第十生产队最大的一块麦,麦田七十亩。
第十生产队今年小麦实播面积一百九十亩。队里有人一百三十口。走着路,生产队长老赵联想到傍晚时分刘继业在全体队委会上传达的上级指示精神终是提心吊胆,他禁不住问:
“继业,你说,这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啥时候是个头啊。”
作为政治队长,似这样的大事,他心中也没个底,犹犹豫豫道:
“也许、也许要等到打倒刘少奇以后吧。”
生产队长老赵忽然带气道:“奶奶!一来运动便得有人死。看咱队那些地富反坏右分子,如今只剩一个马老太太,再望望她瘦成那样儿,也活不了多久了。继业我可告诉你,这次千万不能再把她当成典型往上报,让她留下来给咱队多绑两年烟吧!”
听了这话刘继业仰天长叹,哀道:“你以为我心里愿意送他们去死呀!可是一来运动,上面总是反复强调百分之九十五。百分之九十五啊!这就是说每一百个人中必然会有三五个阶级敌人。而我们党的政策历来是团结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革命群众,从而打击那些极少数的阶级敌人。你以为我不把他们上报,能混过去呀?”
听到此老赵愤愤道:“要我说地富反坏右也是劳动力。继业呀,当知咱们这个生产队说起来有人一百三十口,除去老幼,如今能干重活的壮劳力,你看看还剩几个?”
“不报了,不报了。”听着老队长的数道,刘继业想起过去队上那几个鲜活的面容。可是如今,他们却一个个躺在地下;一想到这刘继业顿觉悲酸。他忧伤道:“我、我,实是难啊·····”忽然一阵朔风吹过,又见天上星光点点。刘继业此刻望望天,长叹一声:
“看来,短时间里这雨,又没希望了。”
不想老赵听后哈哈大笑,叫道:“旱吧,旱吧,要我说老天能让遍野两年不收粮那才好哪!我倒要看看谁还有劲来搞文化大革命!”
“你不吃啊!”刘继业虽然嘴上如是讲,可他心中也彷徨,又道:“难道我脑袋进水啦?真他娘······我怎么越来越觉地富反坏右反而有能耐,就连他们的子第也不一般。你看看咱队薛平,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想咱们这么大年纪,以前有谁见过机器,可那孩子看看便会开。如今还能修。你说孩子他,这都是跟谁学!”
老赵一听又笑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
毕竟是政治队长,觉悟高。刘继业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此刻他认真道:“老赵哥呀,以后在人多的地方,你可千万不能把这样的形容词用给地富反坏右,得小心挨斗!”
老赵听后满不在乎说:“经过这几场运动我算明白了,反正在咱们生产队你就是天。只要天不塌,我就会平安。”
“可是,”刘继业说:“你可知近来我每到夜深人静,常常睡不好?”
老赵说:“那你是不瞌睡。你看我,我是太阳一落都不想睁眼,天明后还不想起来。要不是你拉我干这破队长,让我天天还得起早给社员们敲铃!”
“莫嫌亏,”刘继业忽然动情道:“到如今咱弟兄还能管这一百多号人,你高呼万岁吧。”
老赵忽然骄傲起来了,说:“全县农业学大寨的标兵,全公社仅有的一个劳动日值超五毛的红星村第十生产队,哪一次开会县委老书记不夸奖咱。依我看即便今后的文化大革命搞翻天,谁敢把咱怎么样!”
“我的老大哥啊,”刘继业说:“你看看刘少奇和邓小平:一个为国家主席;一个在解放战争时期便为前线总指挥部党组书记。连他们到现在都朝不保夕,我们才算老几呀。”
“天有不测风云,”刘继业接着说:“当知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要比以往任何运动都厉害。说不定有一天我要是真倒了呢?老赵哥你可得有个思想准备呀!”
老赵连连说没事没事!他说日后万一发生什么差错咱弟兄俩演戏:人家把你弄去你赖我,把我弄去我赖你。这样到最后有了灾难咱老弟兄平半分,就是死刑也得给咱俩改缓期!刘继业说但愿吧;他们就这样一路说着话向前走,想了一会儿刘继业觉着还行;便说中,且等明天工作队一入村他们就开演:人前抬杠,人后相互攻击······总之,得让外人以为他们都是居心叵测的小人。只有这样,当真正的危险到来之际,才会有小人通风报信使他们有所准备。
如此,这两位十几年患难与共的老搭档正在商量,前方突然传来了柴油机爆响的声音。老赵一听叫道:“好了。咱那七十亩地开始浇水啦!”
这一时刘继业忽然想起全队的劳动力从现在起,就要二十四个小时轮流干,他问:“有没有找个人替换薛平?”
老赵为难道:“没有,队里还没有那能人。”
刘继业一时放心不下了,说:“你让他连着干,是块铁也会变形。一会儿咱俩走到得问问,看他能不能再教个徒弟。反正无论如何要给他换换班,不能把孩子累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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