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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傍晚,天空终于出现了大家渴望已久的雨云。只望那黑压压的浓云从东南方压来,大雨滴接着便“噗噗嗒嗒!”往下落。
一时,看红星村的男女老少有多欢喜:他们都是往外跑,但是那雨却过去了。
此后,红星村便出现一种深沉的平静气氛和一种静悄悄的惊恐不安的等待状态。许多有历史问题的、那些因饥饿而惯于偷盗集体食物的贫下中农无不忧心忡忡,他们战战兢兢,唯恐在这场文化大革命中说错一句话从而招致灾难。这时候整条大街上已经空无一人。
生活也好像变样了:每当生产队的上工铃敲响,往时那些勤劳的社员出来后除了学习便是开会,却眼看着田野上的麦苗要旱死。
如此,就在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有人发现十队的政治队长刘继业喜气洋洋,从自己家里走出来。
这刘继业是几天没下地,今天要到田野去检查自己队那浇过水的麦。
十队的土地大大小小有七块儿,很零碎,且分散在半径为五公里的方圆中。但说刘继业虽然把第十生产队领导得很先进。可他自己却很懒。他向来不爱干活儿爱跑圈儿。跑圈就是去地里看庄稼,一看一大晌。看完后回来找生产队长商量,有啥活再让老赵领着社员干。
当然,像他这样,若在其他生产队贫下中农肯定提意见,特别是在这运动头。
但是在十队从来没有人这么讲。因为十队的老少爷儿们只念他抗美援朝去拼杀,落下个腰残还不够可怜。
现在的刘继业是想去老菜园。他沿着桐树下方的小路,不多时走到了把菜园的张大伯夜间睡觉的小屋。由于时间早,六十多岁的张大伯此刻还没有起来。
刘继业知道这老头儿天天领着一群老弱女人或身重的孕妇坐在菜地里剔草。他可能干。这时候他本想直接走过去。因为他看到了菜园里的青菜让社员足够吃,更觉自己没话说。但是张大伯听出来是他的脚步声,隔着墙壁喊他了:
“继业,你病好了出来这么早?”
刘继业说:“张大伯,让您操心了,我本来就没病。”
张大伯便坐起身穿衣裳。一边说:“继业你过来,我正有事要告诉你。”
刘继业便过去用手掀开那个用杆草织成的草扇门,弯下腰走了进去。
张大伯说:“继业,我说朱八子,你可得小心那龟孙,他不算人!”
刘继业听后抿嘴儿一笑,说:“怎么回事。”
张大伯说:“昨晚他到工作队汇报了你!”
刘继业听后一怔,脱口道:“这家伙,还真不是个人。”想了想他又说:“张大伯,您老不用担心,没事。”可他虽然嘴里如是说,难免心担忧。这时候他心里已经很清楚此事绝不是闹着玩;他已经感到了时间的刻不容缓。他道:“张打伯,天太冷,您老别起这么早。”说着马上往外走。
听到张大伯在后面喊:“继业,我们贫下中农心里都清楚,你没错!”
刘继业听到他这句话想笑,心说有屁用啊,真是开会开多啦。而在同时,眼前那许多过往的画面又让他很迷茫,觉得长此以往终不是办法。
那时他抬头望东方,只见一轮红日正慢慢从云缝露出脸。
紧接,村子里各生产队的上工铃先后敲响了。
便是在这新的一日,在这全国各地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搞得轰轰烈烈的时刻,作为红星村党支部会议室,工作队林队长现在正在组织召开村革委全体领导紧急会。
这次会议是专门讨论刘继业。会议的气氛很隆重。会上,林队长开口便宣布刘继业胆敢公然对抗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他的问题之严重,已经超出了人民内部矛盾的范畴。
但是对于这定论,村支部陆书记死活不认同。他说第十生产队的政治队长刘继业对党一贯忠心耿耿,几天前他突然得病是事实。有问题也不能但听一面讲。
会议中,两个人为此争论得面红脖子粗,到最后吵起来。
要知道在这特殊时期工作队享有至高无上权。一时,那恼羞成怒的林队长立即叫来几位基干民兵,当下宣布抓。
时至八点,当刘继业把前面自己队那所有的地块检查一便,来到七十亩地的时候,他看到这里的麦苗已浇完;生产队长老赵正领着几个年轻人在机井上拔水泵,那台暂新的柴油机已经装上架子车。另一边,十队的劳动力有半数都在这儿锄地。
这时候老赵已经吩咐薛平把机器拉到老菜园,只是人还没有走。刘继业从地南头向北过来了。
但说刘继业到了七十亩地从南向北走,一边前后寻找朱八子。社员们一看到自己的政治队长病好了,很高兴,都是跟他打招呼。刘继业一边应答一边找,找了一圈,唯独不见朱八子,于是他走过去问老赵。
老赵说今天早上都没见到他出来。
恼得刘继业骂他是白眼狼,道:“我看他能不能离开十队!”
老赵一听话音知道不好,提心问:“朱八子?他真······”
刘继业说:“这王八儿,他把咱的事给告上了!”
老赵张口又骂日他娘,说起初就不该提升他当队委,这小儿是上了官瘾,想夺权!
刘继业说我还真是小看他了。
老赵说你放心,看我以后怎么摆治他!
就这样,两人只顾说,忽听有社员借以示警发出的大声咳。还有社员用尽气力打口哨。
二位队长惊抬头,见工作队林队长带着工作队员和七八个基干民兵已是走进地。原来他们在家已经布置好,看他们上来便做包围状,要拿刘继业。
当此关头,老赵不愿意了。他吆喝道:“干啥干啥!他病还没好,有啥事跟我讲!”
林队长从后面黑着脸过来了。
一看到林队长老赵马上换了脸。他好言好语:“林队长,继业腰疼。他那病是在朝鲜战场落下的后遗症,犯一回吓死人,不信你问俺社员。”
林队长冷冷道:“我看他是灵魂深处有毛病吧?”
老赵仍是陪着笑脸喊:“林队长,你看我们队能走到今天这地步——全县农业学大寨的标兵,这一切都离不开刘继业的好领导。现在我求您啥不念,只念他在朝鲜战场立过功······”
林队长断然道:“功是功过是过。他胆敢公然对抗文化大革命,性质很恶劣!”
刘继业终于忍耐不住了,走上来:“老赵,你跟他磨什么嘴,怕了不做做了不怕,毛主席号召我们抓革命促生产,我没有错!”
老赵忽然脸一板,瞪着他大声道:“没你的事!”说完他马上转向林队长解释:“林队长,继业犯病去住院,临走把文件交给我,他要我在家带领大家搞学习,可我不识字······”
“别演戏了,你们的事我全知道!”这时他向后一扬手,喊道:“带走!”
一语末,基干民兵扑上来。
老赵恼了。他伸手从架子车上抽根棍抢到前面,大叫道:“别他妈不识抬举!”继而他又转脸向远处喊:“社员们,我们的政治队长无罪,不能让他们带走,给我上!”
这下可坏了。十队的社员锄一提,都是往这儿跑。
刘继业一看这阵势急了,他破口大骂:
“老赵你个混蛋!”他又连忙转向大伙:“老少爷儿们,老少爷儿们千万别激动,听我一句话:都给我先站住!”
毕竟是政治队长,他好似一家主人般的威严,大家都站住了。
刘继业此时哑着嗓子喊:“老少爷儿们,你们都知道我抗美援朝立过功,我那战功不白立,关键时刻她会保佑我。大家放心,我没事,都回去干活吧。”
但是,他的老婆没有站。此刻看她从后边像疯了一般跑上来,想要护男人。
刘继业知道让她过来只会把事情搞得更坏。一时他脸色铁青,怒吼一声:
“站住,你敢给我再向前走一步!”
半辈子了,丈夫从来没有如此恶狠狠地对她说过一句话。这就让她更加清楚了事有多么大,当时便吓得她双腿一软瘫坐地上放声哭。
刘继业这才转过身,他深深地望着老赵喊一声:“老赵哥,队上的事全靠你了,别难过,走啦!”说完,他就在民兵们的簇拥中,大踏步地向着村中回。
老赵站在那儿憋住气没吭一声。望着刘继业在民兵们的簇拥中大踏步向着村中回,他鼻子一酸,眼也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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