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忆君怔怔地看着,这才明白了毛安为什么要学《牡丹亭》。她有些走神,打错一张牌。赵西林的妈妈一边打牌,一边问她:“你为什么没去唱戏呀?”项忆君一愣,随口道:“我嗓子不好,唱着玩可以,真唱可不行。”赵西林说:“唱戏没啥意思,又苦,又累。”项忆君朝他看看,忍不住道:“你是不懂唱戏的好处,其实还是很有意思的。”
赵西林嘿了一声,说:“有意思的事情多着呢,何必吃这碗饭?喏——”他指指电视,“唱戏的都出来拍电影了,这下更没人唱戏了。”
吃过饭,赵西林送项忆君回去。路上,项忆君本想跟他挑明说以后别见面了,再一想,又何必让人家难堪,自己也尴尬,下次电话里说就是了。
项忆君回到家,洗了澡,躺在床上,脑海里浮现出电视里余霏霏如花的笑靥,又想起毛安逼尖喉咙唱的那几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这么想着想着,竟又有些难过。项忆君关了灯,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忽然翘起兰花指,对着自己额头,念着京白,道:“你呀,真是傻——”最后那个“傻”在空中转了几个弯,缠缠绵绵的,忽地一下,戛然而止。
这天,项海下了课,司机吃坏了东西,拉肚子,几趟厕所出来,脸色都白了。项海便主动提出坐校车回去。上了车,依然是坐满了。项海正要找个位置站着,却听旁边一人道:“项老师,您坐吧。”项海一愣,见是课堂上吃口香糖的那位男生,有些意外,便说声“谢谢”,坐了下来。
“要不要我给你拿包?”项海问他。
男生忙道:“不用,您坐着吧,包不重。”项海嗯了一声,见他把包吊在脖子里,双手攀住头顶的扶手,像只荡秋千的猴子。又问他:“你住在哪里?”男生回答:“五角场。”项海说:“哦,那你住得倒是蛮远。”男生嚼着口香糖,吧嗒有声,说:“还可以,校车下来,再换两辆车——项老师您住哪里?”项海说:“浦东。”男生说:“那您住得更远了。”项海笑笑,说:“远是远,不过坐地铁蛮方便。”
项海有些累,原本是想小眯一会儿的,因他在旁边,便不好意思不和他说话。男生说着说着,聊起了京戏,说自己从小就喜欢唱戏,高考都上一本分数线了,还是决定考戏曲学校。“我爸妈都不同意,说好好的学什么戏啊,可到头来还是拗不过我,”男生笑道,“我说,要是不让我唱戏,我就去大街扫垃圾去。他们怕了,就同意了。”项海也跟着笑了笑。
下了车,两人有一段是同路,便一起走。男生问项海要了手机号码,把自己的号码也留了。快到站的时候,男生道:“项老师,以后您家里要是有什么力气活,就找我,我知道您有个女儿,干力气活不方便。”项海听了,倒有些感动了,说:“谢谢你。”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分开。
项海走上楼,因心情不错,便一边嘴里哼着戏,一边拿钥匙开门。忽地想起隔壁的罗曼娟,生怕她又端碗什么馄饨、鸡汤出来,立即收了声,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又觉得自己像做贼似的,竟连进自己家门也要偷偷摸摸。 &star=2#83151
赵西林又打来电话,约项忆君去看电影,说几个朋友一起,看完电影再去打牌。项忆君婉拒了,犹豫着,正要和他说清楚,赵西林已挂了手机。只得作罢。
下班时,有同事过生日,大家提议去吃火锅庆祝。科室里十来个同事都参加,只有丁美美说家里有事,不去了。吃饭时,大家谈及这次领导班子换届,老总因为内部原因被调走,还降了半级,丁美美一点光没沾上,连个副科也没捞到,因此心情不好,也属正常。据说新来的老总不喜欢跳舞,是个舞盲。
“丁美美这下没戏了,彻底打入冷宫了。”有人道。
一个同事开玩笑道:“不晓得新老总喜欢什么,打听到了就赶紧去学,还来得及。”另一人道:“要是他喜欢打高尔夫,或是听歌剧什么的,那开销就大了。”旁边一人笑道:“开销大也要学,下半辈子飞黄腾达就靠它了。”
项忆君并不参与众人的议论,只在一旁听着,不断拿羊肉、牛肉下锅去涮,涮好了再夹到旁边人的碗里。邻座的顾大姐是科室里年纪最大的,也最热心,说要给她介绍男朋友。项忆君笑了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顾大姐见状,又问她,喜欢什么样的?项忆君说,“谈得来就行啊。”说完,又笑着加了一句——“最好是喜欢唱戏的。”顾大姐哟的一声,说,“这个,可难找了。”
吃完饭,项忆君叫了辆出租回去。路上,手机响了。接起来,是毛安。周围似是很嘈杂,乱哄哄的。他问她:“我想去唱歌,你来不来?”项忆君听了一愣。毛安又道:“在卢湾钱柜。你来不来?”项忆君问他:“几个人?”毛安说:“就我和你。”项忆君又是一愣,半晌才道:“好啊。”
半小时后,项忆君赶到钱柜,走进包厢,毛安一个人趴手趴脚地坐在沙发上,扯着嗓子唱《老鼠爱大米》:“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见项忆君来了,他指指旁边的位子,“项老师来啦?喝点什么?” &star=2#83151
“柠檬茶,”项忆君脱下大衣,坐下来,“怎么想起请我唱歌了?”
毛安说:“没什么,就是想请你唱歌。”项忆君问:“怎么不叫你女朋友陪你?”毛安一笑,说:“她忙呀。”项忆君朝他看了一眼,也笑了笑,说:“哦。”
毛安把歌本递给她。项忆君随意点了几首。她唱歌时,毛安一动不动地听着,每首歌唱完,便很夸张地鼓掌,说:“项老师,唱得好,唱得好!”项忆君闻到一股酒味,问他:“你喝酒了?”他摇了摇头,说:“没喝多少——那一点点能叫喝酒?过过嘴还差不多。”他说完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