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忆君看了他一会儿,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
毛安忽道:“我唱段戏给你听,怎么样?”项忆君还没开口,他已站了起来,一只脚向后跨去,身子微微下蹲,手指翻转,轻轻巧巧地做了个兰花指。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项忆君静静听着。他没受过专业训练,声音都是毛的,好几个调该往上提,都被他硬生生地拉下来。他眼睛明明看着项忆君,却似什么都没看,眼神是空荡荡的,像是整个人进了戏里,又像是没心没肺地唱着。项忆君昕的戏多了,专业的、业余的、好的、差的,却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唱戏。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被他唱得心里竟有些难受。也不知怎么回事。
毛安唱完,顿了顿,坐下来,一句话也不说。过了一会儿,他道:“我记得第一次碰到你那天,你说我的名字像佣人——”项忆君纠正他:“不是佣人,是家人。”他摆手道:“都差不多——你说唐伯虎追秋香,改了个名字叫华安。唐伯虎最后还是把秋香追到手了吧——他叫安,我也叫安,他的运气可比我好多了。” &star=2#83151
他说着嘿了一声,问项忆君:“项老师,你说我唱得好不好?”
项忆君点点头,说:“蛮好。”
毛安打了个酒嗝,说:“我昨天也唱给她听了——你晓得她怎么说?她说,你再讨好我也没用,你就算把所有的京剧昆剧段子都学全了,我们俩也不会合适——项老师,早晓得这样,我就不学戏了。”他说完一笑,随即低下头,从怀里取出烟。
项忆君看着他。没说话。
他点上烟,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不是都说唱戏的人都有点傻气吗,她可一点儿也不傻,傻的是我。”他朝项忆君笑笑,道,“真的,最傻就是我了。”
他吐了个烟圈,烟雾把他的脸缠绕起来,加上灯光昏暗,便有些隐隐的怖人的感觉。项忆君瞥见他眼圈都有些红了,心里顿时便觉得不好受。项忆君迟疑着,脸上忽地堆满笑意,在他肩上拍了拍,故作轻松地道: &star=2#83151
“帮帮忙,你傻吗?你才不傻呢。你自己说,你骗了我们同事多少保险?吃了多少提成?你这个人啊,门槛不要太精喔——”她正要往下说,毛安抬头朝她看,她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顿时卡了壳。毛安笑了,忽道:
“项老师,你是个好人——”
项忆君不知该说什么,也只得跟着笑。毛安又道:“我现在看出来了,喜欢唱戏的人,还是有点傻乎乎的。”项忆君装出生气的样子,道:“咦,你骂我傻?”
毛安摇了摇头,道:“不是傻,是可爱——项老师,你很可爱。”
项忆君看着他,心里似被什么轻轻击了一下,脸不由自主地红了,只得侧过身,从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佯装照了照脸。不料,镜子里映出毛安的脸,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她这下脸更红了,连掩饰也掩饰不了。愣了半晌,只得道:
“以后别叫我老师了,这个,叫得我脸都红了,你——以后就叫我名字好了。”说完这句,她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竟似要跳出胸膛来。
机场海关一年一度的冷餐会,在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举行。这也是新上任的谭总第一次和全体员工见面,照例先是领导讲话。这位谭总四十来岁,长得白白净净,看着很和蔼的模样,说话也细声细气的。
席间,主桌那边有人站起来,大声道:“大家不知道吧,谭总的京戏唱得很棒,我们现在就请他上台给大家来一段,怎么样?”
大家都说好。掌声中,谭总走上台去,笑眯眯地抱拳示意,站定了,对着麦克风道:“别让我一个人唱啊,还有谁会唱京剧的,上来一块儿唱。”台下有人跟着起哄:“就是,一块儿唱才有意思,来段《夫妻双双把家还》什么的。”另一人笑道:“帮帮忙,那是黄梅戏,我们谭总唱京剧,档次不一样的。”
项忆君夹起一块面饼,把烤鸭摆在上面,又放了大葱,蘸了酱,正要往嘴里送,忽听科长在旁边道:“项忆君,愣着干吗,上去啊——”她听了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旁边几个同事已对着台上说道:“这儿,我们这儿有个会唱京戏的!”项忆君几乎是被同事拽着离开座位的。站起来,见厅里几百双眼睛都瞧着自己,顿时便有些不好意思。上了台,手都不知往哪儿摆了。谭总笑着问她:“小同志,咱们唱什么?”项忆君说:“听您的吧。”谭总道:“那咱们唱《四郎探母》‘坐宫’,行吗?”项忆君点了点头,说:“好。”
“非是我这几日愁眉不展,有一件心腹事不敢明言。萧天佐摆天门两国交战,我的母押粮草来到北番。我有心回营去见母一面,怎奈我身在番不能过关。”
“你那里休得要巧言改辩,你要拜高堂母是我不阻拦。”
“既是公主不阻拦,无有令箭怎能过关?”
“有心发你金批箭,怕你一去不回还。”
“公主赐我的金批箭,见母一面即刻还。”
“宋营离此路途远,一夜之间你怎能还?”
“宋营虽然路途远,快马加鞭一夜还。”
“方才叫咱盟誓愿,你对苍天与我表一番一”
两人唱毕,台下便是掌声雷动。这段戏全是“西皮快板”,节奏快,又要咬字清晰,没有点基本功是不行的。项忆君倒有些惊讶了,朝谭总看了一眼,见他也在看自己,目光中满是欣赏,两人都微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