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撇嘴边走边回头,惟恐那位铁家儿媳改变主意,从后边追过来。大雪天的,还祭啥祖呢!活人都快一个个饿死冻死了,还顾着死人!姓铁的倔巴头,就他怪事多!她同时暗喜遇见的是铁家儿媳,而不是那个倔巴头,要不事情就大了。她打了个冷战。她还得弄出一帖揣崽子的方子,给那个死心眼子猴儿急的珊梅。可自己从小随师傅学的是如何打胎、不怀孕的秘方,哪会让不孕症的女人怀崽儿的本事哟!她决定胡诌一下,怀不上再换方子,如今行骗容易,人们都上着竿去甘愿受骗,要不哪儿来那么多的“气功大师”!现在的人,内心里不知道在怕什么,都愿意甚至容易去信一个什么东西。
杜撇嘴本名叫杜其玛,八岁被一位萨满教支脉“列钦·孛”巫师收养为徒,居无定所,流浪四方,靠一种古代萨满教传下来的宗教仪式,给患者祛邪治病。当“列钦·孛”巫女不许生育,她小时师傅给她吃过药。土改后,杜其玛被安置在哈尔沙村,跟一位老光棍结了婚,也许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年轻老婆,使他不知惜命,没几年就折腾过去了。后来她又嫁过一位死了老婆的男人,奇怪的是,这男人也没多久就蹬腿儿了。于是,杜其玛的“克夫星”这恶名传开了,四十岁守寡,可谁也不敢娶她做老婆。然而,男人们忌讳娶她做老婆,却不忌讳跟她睡觉。她的两间土房,便成了游手好闲的男人们狩猎的地方,每天夜晚从那里传出毫无顾忌的浪笑荡骂,使极正统的哈尔沙村人们咂嘴摇头。杜其玛并不在乎村人的白眼冷面,心说我一个孤寡女人,趁年轻不从男人身上多榨出点油水,老了可咋活?依旧我行我素。后来村人们干脆见怪不怪,习惯了杜其玛的生活方式,若是她那两间土房不见男人身影,倒觉得奇怪和不习惯了。如果放在十年前,她能这样凄惨惨,大雪天去人家坟地割柴草吗?早就有那些好色男人们,排着队往她家院角堆满了柴草,不用自己动手。那会儿她只会动嘴儿。“三秃子,去把洼地的苞米铲一铲!”“大胡子,明日帮我去卖克郎猪!”“四麻子,你娘的,光知道往老娘的炕上蹭,不知道吐血,往后少往我这儿凑!老娘烦你!”
巫婆杜撇嘴暗暗伤心。如今人老珠黄,连路边的野狗也懒得冲她叫了。她急匆匆低着头走路,一下子撞进一个人怀里。
“好一个老巫婆,眼睛长到屁股上去了?”那个人大叫。
“哎哟哟,原来是胡大村长!你可真会撞,正好撞在老娘的**上了!还想吃奶呀,那会儿你可没少吃哟,哈哈哈!”杜撇嘴开心大笑。
“瞎嘞嘞啥!你这老骚货!”胡大伦四下瞅瞅,绷起脸,“你那臭嘴巴不能闭紧点?啥话都往外冒,都五六十岁的人了,越老越没正经!”
“嗬,还挺会装正经!少在老娘面前装蒜,谁不知道谁呀,提裤子就想赖掉过去的账啊?”胡大伦越顾忌杜撇嘴越往痛处捅,得意地笑着,“老娘冻得快烧手指头了,我这‘五保户’村上没人管我死活,你这大村长过去还是我的相好,不管可不行!”
“好啦,好啦,我派人给你砍一车柴就是,别再胡嚷嚷了!”胡大伦甩袖就想走开,突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你是不是从铁家坟地砍柴回来?”
“是啊,你问这干啥?你也想跟我讨一个怀崽的方子吗?”
“什么怀崽方子,胡说八道。你在坟地看见啥没有?”
“没有啊,倒是撞见老铁子的儿媳,在那儿祭祖坟呢。”杜撇嘴见胡大伦神色诡异,又在村口岔路上转悠的样子,心生疑窦,“你在这儿鬼鬼祟祟地转悠啥呢,敢是盯人家铁家儿媳哪?”
“别胡诌!”胡大伦喝住她,脸呈怒色,“以后再胡诌八咧,老子跟你不客气!一根树枝也不给你砍,你他妈的真就烧手指头去吧!”
“得得得,怪我嘴臭,你村长大人不计小人过,往后我不说就是。”杜撇嘴赶紧道歉,惟恐胡大伦真的收回承诺。
“找个机会你帮我问问铁家儿媳,他们家出啥事了,又是祭祖,又是看坟的。到底出啥事了?真有些怪怪的。”胡大伦充满疑惑的目光,盯视片刻不远处的铁家坟地,才转过身往村里走去,也没有再看一眼旁边的杜撇嘴,压根儿旁边没有这人一般。
杜撇嘴往他身后又是撇嘴,又是啐口水,低声骂:“老骚驴,谁不知道你安啥心,村里的哪个年轻媳妇你没打过主意?盯上人家珊梅,叫老铁子知道了,不打断你的狗腿才怪哩!”
杜撇嘴悻悻往家走,嘴里不住地骂骂咧咧。
当她回了家,拢上火,往外倒灰的时候,在大门口正好瞅见从坟地那边回来的珊梅。她刚想装做没看见,扭头回屋的时候,被珊梅叫住了。
“杜大婶儿,别忙着走啊,格格格……不认识俺了?格格格……”珊梅发出一串儿极古怪的笑声,听着令人极不舒服,汗毛直竖,而且那声音似乎也不是珊梅自己的声音,换了个人似的。
“哦哦,我不走,我不走,珊梅,你刚回来呀,我这就进屋给你拿方子,啊。”杜撇嘴感到不妙,想赶紧回屋拿出个“方子”应付她。
“啥方子不方子的,杜大婶儿,格格格……谁跟你要方子了?”珊梅脸上绽出迷人的微笑,声音也变得极甜腻,她似乎全忘了求偏方这码事儿了。那一双眼睛变得亮晶晶的,深处似有绿点闪动,射出两道震慑人灵魂的光束,目光一旦对视了那两点绿光,你就要失去控制,无法移开,如被磁铁吸住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