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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转枪头(3)

时间:2017-03-12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冰河 点击:
  尖嗓子长官夸张地拍桌子,一桌子玩意儿震得跳起来。老旦身边一个小兵也抖了抖,老旦斜了他一眼,臭兵娃子,比杨北万大不了多少,却还不如杨北万有见识。尖嗓子长官的话太过刺耳,独眼少校尸骨未寒,老旦听得真是反胃。消极抗战?抢夺人民的胜利果实?自己的战友死了成千上万,好多仗打不过鬼子是真的,拼光了也是真的,但是这个……好像并不消极啊?在武汉和长沙、常德、重庆,老百姓不都是和国军一块打鬼子么?他们送粮送衣也都是自愿的,国军这个……没有抢老百姓的东西啊。
  “国民党抓兵抓丁,搞得民不聊生,你们刚想重建家园,就被抓个干净。我们的解放军战士可都是自愿参军的,家里只剩一个老娘,都要把儿子送上前线。这个……国民党反动派把中国人民陷入了水火之中,哪里顾穷人老百姓的死活?你们这里面,这个……有多少人是被抓来当兵的?”尖嗓子长官伸着脖子问。
  “我是!”杨北万弹簧样蹦起来。老旦想拽下他,却已晚了。
  “我家几个兄弟,都是被他们抓来当兵的,家里就剩下老爹老娘,我们不来当兵他们就要砍掉我这两个手指头,说是怕我们参加解放军!”杨北万举起中指和食指,激愤地大声说道。
  “俺也是!”
  “我也是被抓来的!”
  十几个人相继站了起来,大多是些个年纪不大的。
  “俺也是,他们说了,俺不参军就剁了俺兄弟的头!”二子竟也站起来,指着老旦的头喊着。老旦皱眉看着这愣球,可他说得没错呢。
  “你?你哪一年被抓来的?”尖嗓子长官疑惑道。
  二子挠着头:“俺……三八年被抓的。”
  “那也是被抓来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也不能抓兵!”尖嗓子满意地点点头,两手平伸指尖朝下晃了晃,示意大家坐下,接着说,“你们定是都知道,国民党反动派是怎么对待被俘虏的解放军战士的,而我们这个……又是怎么对待你们的,我们的军官是怎么对待同志们的。战场上的这六十万解放军,从司令员到普通战士,这个……吃穿大家都一样,都称同志,连我们的毛主席都是住窑洞,穿着和我一样的棉袄。你们的军官吃的和你们一样么?穿的和你们一样么?你是个军官吧,这个……说你哪!站起来!”
  尖嗓子伸出一根又瘦又长的指头,坚定地指向这边,老旦等几个军官互相看着,不知它指着谁。“说你呢,那个脸最黑的中尉!”尖嗓子哇哇叫了。这下再无悬念,比旁人黑出一圈儿且穿着中尉军服大衣的老旦站了起来,心狂跳着,他知道这不是害怕,是被拎出来站起的紧张。
  尖嗓子眉毛倒竖,眼睛喷火,正义的目光像要把老旦剥光似的。老旦没经历过这样的过场,两腿还真的簌簌发抖了。
  “别的兵连裤子都没得穿了,你还穿着军官的大衣,你叫什么,什么职务?”
  “报告长官,俺叫老旦,是第14军105师307团3营营长。”
  一地的俘虏私语起来,捉耳朵咬腮帮,很多人都知道这个传说中的家伙。听说他南征北战,军功无数,青天白日啥的多了去了,军功章就一小麻袋,据说还见过蒋委员长……而且对弟兄们很好,拳打过宪兵队的王八蛋。
  尖嗓子显然不知他的底细,抱着胳膊对他说:“你这是什么名字?都这时候了,还敢隐瞒真实姓名?”
  “俺就是这个名儿,爱信不信!”老旦恼火起来。
  弟兄们见他作难,晓得他的都纷纷点头,还有的脑袋藏人堆里说:“他就这名字,都是这么听说的。”
  尖嗓子略觉失望,喝了口水继续问:“你有没有欺压过老百姓?有没有欺压过你的士兵?有没有杀死过解放军战士?说!”他说罢又想拍桌子,手到了桌面却轻了,顺道拿起根烟来。
  老旦耷拉下眼。前两个都是扯淡,但最后这个确实有,认还是不认呢?思索片刻,他抬头道:“长官,俺家在河南农村,也是穷苦人出身,刚才俺兄弟说了,三八年俺也是被抓去的,抓去也是打日本,不想去俺就没命了。可这一走,家里只剩下女人和娃,十年了,大半个中国都跑遍了,俺却回不去。俺和弟兄们想的一样,仗打完了早点回家……要是早知道解放军为咱们穷人打仗,关照咱们家里,俺早就带着他们过来了。”老旦最后一句说得底气十足,本来么,这也是正理儿,国民政府说话不算数也是真的。
  俘虏们纷纷点头,附和说是。尖嗓子再度失望,拎老旦出来批判并没激起民愤,这算盘打花了。老旦后面的话没错,这老家伙还算懂事,虽然身经百战,却并没有什么臭架子。38年是个吓人的日子,尖嗓子那时还剃着阴阳头在山坡放羊,自不敢和这老兵痞比资历。
  “嗯,你先坐下。军官也好,士兵也好,国民党反动派一骗到底,这个……其实原因就在于他也是穷人!他是老兵了,打鬼子定是出生入死,可是蒋介石呢?这个……不让他回家,还派他来打内战,和曾经一起抗日的兄弟部队打内战,这哪里是个头?听你口音是河南的,那里日子不好过啊,就说一个黄泛区,这十年寸草不生,瘟疫流行,病死饿死的人好几百万,这可都要拜蒋介石所赐!”
  尖嗓子结结巴巴的感慨陈词,把俘虏们说得眼湿了,心酸了,不少苦孩子出身的弟兄受不住了。尖嗓子的话挠醒了心,挠痒了眼,一个哇地大哭,一片人便开始陪泪,还有几个在那儿干号。不是河南的,被弟兄们这凄凄惨惨地一撩,也都吧嗒落泪了。杨北万像死了娘,哭得邦邦头撞地。二子不知哪里又找出了眼罩戴上,奶妈一样拍着他的背:“乖啊,娃,别哭了啊,别哭了啊。”可他那只眼却红了,看着地面一堆烟头出神。
  翠儿和孩子到底活着吗?顶过来了吗?村里真的像黄牙长官说的那样么?这不敢想的问题像身上看不到的伤疤。一家人如此苦命,还是因为太过穷苦的来历。这十年本也攒了不少钱,五六百块大洋总该有的,却飞的飞没的没,身边竟没剩下多少。二子前些天还在遗憾,那几年一千块大洋都拿命换来了,最后竟还是个乞丐。离家这么近了,万一能回去,让老婆孩子看到这副穷酸样,可怎么臊得起?不知不觉中,他也缩起肩膀啜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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