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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转枪头(4)

时间:2017-03-12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冰河 点击:
  尖嗓子满意了,拿起冒热汽的水杯咂了一口,冲着另一个军官抬了抬下巴,那人看样早憋不住了,腾地站起来,操着东北口音说:
  “弟兄们哪!大家醒一醒吧!不把国民党反动派打倒,咱们穷人啥时候才能熬出个头呀?不瞒诸位弟兄,俺原来就是国民党,俺家是辽宁农村的,俺在东北为蒋介石卖过命。咱们在前线玩命打解放军,可是郑洞国那个王八羔子却烧了我老家,杀了我那瞎眼的爹,饿死了俺的老娘,俺家两个妹妹要出长春城去找解放军,都被国民党的机枪打死了。可俺一直跟着廖耀湘,玩命地和解放军干,直到解放军俘虏了俺,俺才知道有这回事。弟兄们哪,咱们以前不懂,现在明白了,只有跟着共产党,才有咱穷苦人翻身的日子啊,只有拥护毛主席,才能安安生生地回家过日子啊!”
  这东北侉子声泪俱下,说得一众俘虏更是痛不欲生。新兵们牵肠挂肚,玩命地想家;老兵们痛心疾首,悔不该上错了船。尖嗓子微笑着,昂着下巴站起来。
  “大家都别难过了,从现在起,咱们都是……这个……穷苦一家人。你们要是愿意,就参加咱们解放军,打倒蒋介石个狗日的,拥护共产党毛主席……这个……成立我们穷人的新中国,彻底消灭地主官僚和资本家们对劳苦大众的剥削和压榨。你们要是不愿意,就回家去种地,部队会发路费和……这个……返乡证明给你们。如果你家乡解放了,看看你家是不是比以前过得好了!如果你的家乡比以前更好了,你们愿意就再回来参军。大家肯定都饿了好久了,先吃点东西……这个……再说!”
  尖嗓子一招手,两个小车变戏法般从后面推过来,系着围裙、戴着袖套的炊事兵一把掀开厚厚的棉被,白花花、热腾腾的馒头和包子垒得像小山一样。俘虏们登时崩溃,大牙都要馋掉了,他们不由分说排着队,老旦落后了,只能排去队尾,被前面的二子一把拽进去。
  “都啥时候了,你还这么架巴?”
  俘虏们每人领到两个包子和一个跟步兵雷差不多大的馒头,放开腮帮子大啃起来,有的一边啃一边流泪,吃得猛了,噎得伸脖子翻白眼。共军战士早有准备,忙端过去几碗水给灌下。一地人闷声咬着,老旦和二子坐在一块儿,叉着包子和馒头也攮了个够。包子吃下去了,老旦觉得尊严也吃下去了。这是他军人生涯中第一次被俘,这滋味不好。和一群大头兵毫无二致,狼狈地蹲在一处狼吞虎咽,他这么多年豁着命攒起来的军威荡然无存。仪容肮脏不堪,没有人给自己谦让,为了抢到一头咸菜,老旦被人狠推了一把,差点摔倒在几个共军长官前面。这些都不重要了,他看着这些弟兄的丑态,泛起淹没一切的心寒。
  “大势已去!”
  老旦心灰意冷地感慨了。国军看来是输定了,连自己这样的老兵都没了悍气,被共军的几个馒头和一通讲话就消灭了孔武,这些新兵又如何能够让国民政府回光返照?但……这样不是也好?反正是中国人最后当皇帝,共产党还能比鬼子恶?得了天下,还不是得让自己回家?蒋委员长对他说的那番恳切的话或是真心,但他有再好的愿望,终归敌不过这场战争带来的变数。
  思想教育,政治鼓动,他们让俘虏们重新认识共产党和解放军,了解他们的纲领和力量。解放军部队确实大有不同,纪律像钢铁一样,说干啥毫不含糊。他们总是热情高涨,每天干活都唱着不同的歌,挖战壕运装备没人偷懒,没人抱怨,也没有吊儿郎当或是胡作非为的。跑来跑去的解放军士兵都挂着自然自信的笑,对冲锋打仗像是要娶媳妇般兴高采烈。一支连队经过战俘营,看那一身武器弹药,定是去打冲锋。他们摩拳擦掌有说有笑,像去看大戏一样不在乎。俘虏们自觉丧家,蔫蔫地看着。这一连没人来找事儿,还有人对大家挥手,有个脸长的还跑过来大声问:“有泰安的没有?有泰安的老乡没有?”
  当官儿的立刻出现,将他揪着耳朵扔回去。老旦坐在一旁,看着共军部队一支支过去,都和打了鸡血似的兴奋着。他们上下都称同志,互相敬礼,一个连坐地上抽烟瞎聊,一声令下哗啦就走。不少人边走边吃,官兵吃穿真都一个球样。老旦心下叹服,却不明道理。国军部队里如麻子团长、杨铁筠、王立疆等好军官的确不少,却也有众多一无是处的酒囊混蛋,他们在后方吃得膘肥,小手套甩来甩去,却不干正事儿,上了战场就一团稀松。老旦想起在重庆酒馆儿里开导自己的那三位长官,除了琢磨如何站队,如何保全,何曾想过如何打赢那场战争?
  老旦叹了口气,徐蚌战场这么大的决战,国军的那股劲儿确实没了,之间的协作也没了默契,武器再好,劲儿却分散了,又怎么能赢?
  老旦喝下半碗二子端来的水,水味很足,带着淡淡的涩。这水已经有家乡的味儿了,它熬出的粥好喝,煮下的面条筋道,就是洗澡都爽滑滑的。此地离河南不过千里,开着吉普车也就是两天的路。可这一战输了,回家的路或也断了,干了十年兵,就和个叫花子一样回去?除了那一堆要生锈的军功章,就是这一身伤痕了。老旦真咽不下这口气,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共军派出一拨拨的工作人员,对俘虏的耳朵轮番轰炸。战俘营里进来一些,便又出去一片。二子和杨北万都等着他,老旦却始终不表态。熟悉的兵越来越少,饭菜越来越香,这一晚竟然还有一杯酒,他们说今晚吃饱喝足,去看文工团的演出。
  演出在一个广场,前面有个不大的木头台子,红色的幕布,巨大的头像,还有好看的女子报幕。一段山东舞蹈之后,开始表演奇怪的节目。水灵灵的大姑娘穿着破衣烂衫,说着可怜巴巴的故事。故事是河南老家的,妹子说的是河南话。老旦被她的乡音吸引,被她的眼泪感动。他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剧,看着看着就掉进去了。一个男人被国军抓了壮丁,女人没东西养孩子就向地主借了高利贷,还不起了地主就拉人上门,想拉女人去做苦工。留着小胡子的地主抢过女人怀里的孩子,一把扔出了门外,女人死抱住门闩,凄厉地喊着。老旦泪如雨下,板子村虽无地主,但战乱之中,历来恶霸横行。他忘了眼前是戏,忘了坐在哪里,也忘了自己是谁。他忍不住站起来了,他擦着泪大骂着,要掏枪干那地主,一把却抓了个空!台上台下都被他吓一大跳,全场顿时静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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