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保洪一看情况,心想该自己出面了。他认识老铁子,也知道这老汉不好对付,可心想他毕竟是一个平头百姓,自己堂堂一个派出所所长,岂能怵了他?何况自己行得正,办的是合理的事,维护着乡政府村委会两级领导的决定,没有什么错。于是,他心里踏实了许多,理直气壮了些,向前走上两步对铁木洛老汉这么说道:“喂,老铁子,好久没见了,气呼呼的,干啥呢这是?”
“你说干啥呢?村里丢牛盗驴,不见你这大所长的影子,前一阵儿谁家被拐卖了孩子,也没见你把孩子给找回来,现在有人要砍我家私人坟地的祖传老树,你这大所长倒出现了!怎么着,是不是村里胡大伦家杀猪了?啊?”老铁子的话如冰冷的刀子,刺过去。
“你这是啥意思?嗨,你这咋说话呢?”杨所长被噎得脸上挂不住,气冲上脑门儿。
“没啥意思,咱们平头百姓只会这么说!这时候你还想听好听的?没有!”老铁子早已看清杨保洪也被姓胡的利用,说话依旧不客气。
“你走开,我们这是执行公务!你知趣点,快溜让开!”杨保洪摆起谱儿,装出平时街头训斥人的架子,一脸横肉,一脸严肃正经的样子。
“执行公务?谁家的公务,是姓胡的公务吧?”老铁子冷嘲。
“砍老树是刘乡长的指示,村委会的决定!我这是维护现场,执行公务!”
“刘乡长的指示?你有刘乡长批准的条子吗?啊?”
杨保洪赶紧问旁边的胡大伦,有无刘乡长的批条子,胡大伦告诉他只是口头儿批准没有文字的。杨保洪摇摇头,只好向铁木洛说:“刘乡长是口头批准的,这还能有假吗?你这是瞎捣乱!”
“我说刘乡长没有口头批准,你信不信?不信咱们一起问问刘乡长去!”
“这……”显然,杨保洪有些犹豫有些心虚,“这是你们村委会的决定,一样管用,一样是公务!”
“哈哈哈……”老铁子大笑起来,数落着杨保洪说,“你这大所长咋这么笨呢,我们家那头驴也比你认得清方向!那村委会,你参加了吗?你知道有没有齐林老支书参加?没有,是吧?老支书缺席的村委会决定,算哪门子公务,算哪门子决定?明明胡大伦假公济私,乱用职权,想达到他个人目的!杨所长,你知道不知道我们村里几百年来的家族矛盾、家族斗争?啊?你可别上了别人的套哟!”
一番话说得杨保洪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尤其骂他是笨驴的话气得他七窍生烟。他一变脸,怒叫起来:“姓铁的,今天我不是来听你骂教的,我管不着你们家族几百几千年的烂事儿,我今天就管放倒这棵老树的事儿!”
“你试试。”老铁子冷冷地回一句。
“你再不躲开,我把你铐起来!”
“铐起来?量你也没那个胆子,你头上那顶乌纱帽儿,还要不要了!”
“你……你!小李小罗,给我上!先铐起来他!”气得哆嗦的杨保洪手伸进枪套,霍地掏出手枪,向老铁子走过去,后边跟着两个部下。气氛一下子紧张了。火药味十足。
老铁子“噌”的一下,从后背上卸下那杆老猎*枪,“咔嚓”一声拉上枪栓,也端在胸前,依旧冰冷地说道:“你有家伙儿,我也有,我这也不是吃素的!我打了一辈子狼狐,还从来没有朝人开过枪!你姓杨的非要蹚这趟浑水,那好吧,咱们俩就枪上见吧!你别把人逼急了,这是我祖宗留下的老树,为保卫自家的财产,为我们家族荣誉,我今天非跟你拼个死活不可!小子,上吧!”
这一下,杨保洪抗不住了。握枪的手渐渐出冷汗,双腿哆嗦了,迈不动了。心中暗暗移恨起胡大伦来,让自己无意中卷进这种可怕的不好收场的纷争中,这下咋办?他从来没有想过,为这棵跟自己毫无关系的老树,与他人拼命,甚至丢掉性命。那个黑洞洞的枪口正朝自己心脏瞄着,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死老倔头,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的,而且早就耳闻他枪法百发百中,自己要是真的向前迈一步,今天可真的死定了,小命可玩完了。
杨保洪终于没有迈开那个要命的一步。见着松人搂不住火儿,见着硬茬只好缩脖儿。
双方僵持着,举枪瞄准着。
这个刚才曾充满血性气息、发生混乱不堪的群众殴斗的墓地,难道还要接着演出枪杀事件吗?雪地上的斑斑血迹还未干,到处乱扔着丢弃的帽子鞋子棍子,从村子那边隐隐可闻伤者的呻吟及女人的哭泣声,哦,哈尔沙村的穷百姓哟,面对日益侵蚀他们田野土地的沙漠,毫无办法,毫不关心,而对一棵老树,对自己同胞兄弟,相斗相恨起来是多么地投入,多么地激情百倍!
老树在叹息,苍天在叹息。
你知道天上的风无常,
啊,安代!
就该披上防寒的长袍,
啊,安代!
你知道人间的愁无头,
啊,安代!
就该把儿女肠斩断!
啊,安代!
——引自《萨满教·孛师》安代唱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