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胡大伦心情极好。
一大早,催他的病恹恹老婆爬起来烧火做饭,有滋有味地就着萝卜条咸菜啃了两个贴饼子又喝了两盅酒,然后热乎乎地喝着红茶。
这时候上来人了。民兵连长古顺领着七八个挑选出来的民兵骨干,每人手里或拿斧子或拎镐,有的还扛着一把大锯,另外每人还背着平时训练打靶用的半自动步枪。老树洞里除了蝙蝠还有狐狸,谁知还有没有其他狼豹之类更凶恶的野兽?反正村领导们开会定了,这是一次大任务,可以说是半政治半军事行动,马虎不得。
胡大伦给每人倒了一杯酒,碰着酒杯说:“我们今天是去打仗!去拔掉一直危害我们村的祸根!这是个大好事,大喜事,大快人心的事!为我们马到成功,为我们村的平安,为我们的女人们不再受‘狐害’,大家干杯!”
“干杯!”民兵们扯着嗓门喊。
大家很兴奋,烧嗓眼的老白干一饮而尽。大家的情绪,被胡大伦的一杯酒一段话,给提得老高老高,有一种歃血为盟或者赴汤蹈火的感觉。尤其一提女人们,他们就来劲,自己的女人不能再受那些该死的狐狸的迷惑,犯魔症发疯了。为了女人,别说砍树灭狐,就是杀人他们也敢干。
他们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古顺走前头。胡大伦把大家内心的火儿点燃起来后,悄悄走在后边。他要观察动静,看事态发展,不能自己冲锋陷阵。走了一阵儿,他想起什么,跑到前边,向古顺耳旁嘀咕了几句,然后他急急离开队伍,向乡政府方向走去。显然他又要去布什么局。
当古顺他们赶到铁家坟地老树前边时,发现那里已有了人。是铁姓家族的几个人。每个人手里拿着棒子棍子叉子,脸上挂着冷漠,一字排开站在那棵百年老树前边。
古顺吃了一惊。心想,消息传得真快。干部班子里没有姓铁的呀。
“你们这是干啥?”古顺口气和缓地问。
“你们要干啥?为啥闯到我们铁家坟地?”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铁姓青年气呼呼地反问,他就是连夜送信给铁山的那个小伙儿。
“村委会、党支部决定要砍掉这棵老树,消灭闹事的狐狸。铁虎,你们让开吧!”古顺命令说。
“砍我们祖宗种的老树?做你的春秋大梦!砍你个头哩!”有人从铁虎后边嚷。
“刚才谁说的?”古顺怒问。
“我说的,咋的?你把我吃了不成?这老树是你们家祖宗种的?你们姓古的搬这村来才几年?说砍就砍,这是你们村干部的老树吗?说得轻巧,你们问过我们姓铁的吗?”有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理直气壮地挺着**嚷嚷。
“你们、你们……无理取闹!瞎捣乱!……”古顺不知说啥好,气得直哆嗦。平时仗着大哥是“旗王爷”,自己是副村长、民兵连长,耀武扬威,威风八面,觉得谁都惧他三分,没曾想到了关键时候还是有人敢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觉得挺丢了面子。
“谁无理取闹了?我们在自家祖坟地,保护我们祖宗的老树,有啥错儿?你们倒是仗势欺人,无理取闹!”铁虎冷笑着回敬。
双方僵持不下。气氛有些紧张,铁姓人家为了宗族利益,为了不让外姓刨了祖坟,一个个视死如归,拔腰挺胸,手里攥着棒子棍子直出冷汗,心头直冒怒火。古顺带来的几个民兵,是为了执行村干部和党支部决定,是为了办公务,是为了全村利益全村平安,为了村里女人们的安危。尽管民兵们多数是姓胡姓包或姓古,有些“子弟兵”的味道,但举的是“公家、公事、公办”的旗子,名正言顺,另外还有坚强可靠的后盾,他们也有一股绝不后退的气势,何况喝了胡村长的祝酒,誓师般出来的,岂有后退畏缩之理!
村里的各家各户的百姓们,姓铁也好,姓胡也罢,一听铁家坟地这儿要出乱子了,都纷纷丢下手里的活儿,急匆匆赶往铁家坟地。这一下热闹了,人越聚越多,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姓铁姓胡姓包老“三家”,外加张王李赵百家人,都赶集过节看戏般,聚集到平时谁也不敢去的铁家坟地。有些站在民兵们的后边,有些加入到铁姓人的行列,多数则站在一旁瞧热闹,添油加醋地拱火儿放作料。有人为了赶着看热闹忘了穿鞋,只穿着袜子;有的抱着露屁股的孩子,冻得小娃直嚎;有的则拿着擀面杖手上沾着面;有的手里提着杀猪的千刀,刀上滴着血;有些老头儿老太太不知道来了啥戏班子,颤悠悠地往坟地赶,直叨咕演戏怎么在坟地里搭台子。坟地围观的人群中,议论更热闹了,请听:
“嘿!这下有好瞧的了嘿!一个要砍,一个不让砍,啧啧啧!”
“还是人家‘老三家’,没咱外姓人的事,瞧热闹吧您哎!”
“有名的‘三家村’嘛,争来争去,还不是争坟地风水!”
“不不不,说是为了灭狐!老树洞里有狐穴老窝儿,不灭狐咱村难得安静!”
“灭狐是借口,没听说‘喇嘛上炕,图的不是经’吗?”
“图的是东家媳妇!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