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目不转睛地盯着隔壁屋。“那太好了,亲爱的。谢谢。”
母亲进屋时我才注意到那辆车,太出乎我的意料了。看它的第一眼我都没认出来——特雷纳夫人的梅赛德斯,海军蓝,低车身,一点儿也不张扬。她停下车,看了看人行道边,犹豫了一会儿才下车。她站起身,凝视着街边的房屋,也许在核对门牌号。然后她看到了我。
我从门廊溜出来,在父亲开口问我去哪儿之前,赶紧走下了小路。特雷纳夫人站在人群边,注视着混乱的人群,就像玛丽安托瓦内特[23]审视着一群暴民。
“家庭纠纷。”我说。
她把视线移开,似乎被人抓到在看热闹让她尴尬,说:“我明白。”
“依据他们的标准,这次的吵架相当有建设性。他们一直在进行婚姻咨询。”
她精致的羊毛衣、珍珠项链、时尚的发型,在一堆身穿宽松运动裤、廉价的艳丽织物,以及连锁店常见衣服的人中,非常抢眼。她看起来很严肃,脸色比她发现我睡在威尔房间的那个早上更可怕。我脑中的某个偏远角落提醒我,以后我不会想念卡米拉特雷纳。
“我能跟你谈一谈吗?”她不得不提高自己的声音,来盖过四周的欢呼声。
葛里逊夫人正在抛出理查德的美酒。每一瓶酒爆炸时,都会伴随一阵欢呼的尖叫和葛里逊先生诚挚的恳求。大量的红葡萄酒经由人们的脚边流向阴沟。
我看了一眼人群和身后的家。我不能想象,带特雷纳夫人进我们家的起居室会是什么样子,废弃的玩具火车堆在一旁,外祖父在电视机前轻声地打着呼噜,母亲四处喷洒着空气芳香剂,以此来掩盖父亲袜子的味道,托马斯冷不防冒出来对着新来的客人念叨“浑蛋”。
“嗯……时间不太合适。”
“就在我的车里聊两句可以吗?五分钟就可以,露易莎。这点人情你不会不卖吧。”
我爬进车时,有几个邻居朝这边看了过来。幸运的是,今晚葛里逊一家是主角,不然我就要成为他们八卦的话题了。在我们这条街,如果你上了一辆豪华车,要么就是钓上了一个足球健将,要么就是被便衣警察逮捕了。
随着沉闷的“噔”的一声,门被关上了。突然又安静下来,我能闻到汽车皮革的味道,车里没有什么东西隔开我和特雷纳夫人。没有糖纸、泥、废弃的玩具,以及用来掩盖被扔在那儿三个月的牛奶纸盒味道的荡来荡去的有香味的东西。
“我觉得你跟威尔处得不错。”她开口道,就像正对着她前面的一个人说话。我没有回应,她又说道:“是钱的问题吗?”
“不是。”
“你需要长一点的午休?我知道现在的午休时间有点短。我可以问一下内森,看他能不能——”
“跟工作时间没有关系,跟钱也没有关系。”
“那是——”
“我实在不想——”
“你看,你不能突然交给我一份辞呈,并且期待我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问一下。”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无意中听到了你们的谈话,你和你女儿,昨晚。我不想……我不想成为一分子。”
“啊。”
我们一言不发地坐着。葛里逊先生正在尝试撞开前门,葛里逊夫人忙着将手边抓到的东西从窗口砸向他的头。依据发射出来的“导弹”——厕纸、卫生棉条盒、马桶刷和洗发液来看,她现在在浴室里。
“请不要离开,”特雷纳夫人轻声说,“威尔跟你相处得不错,他比其他日子都愉快。我……要再找到一个同样的人,对我们来说很难。”
“但是你……要把他带到那个地方,人们在那里自杀的地方——‘尊严’。”
“不是的,我会尽我所能保证他不那么做。”
“做什么?祈祷吗?”
她给我一个我母亲称之为“迂腐”的表情。“现如今你肯定明白,要是威尔决定不让别人接近他,别的人就毫无办法。”
“我知道,”我说,“我在那儿主要就是让他在六个月的期限之内不做那件事,谨守诺言。就这个,是吗?”
“不。不是这样。”
“是什么让你不计较我的资历呢?”
“我觉得你聪明、快活,跟别人不一样。你看起来不像个护士。你的行为……不像其他人。我认为……我认为你能让他振作起来。而且你确实——你确实让他很开心,露易莎。昨天看到他那可怕的胡子没有了……你是少数几个能够理解他的人之一。”
铺盖从窗口落下来,下来时卷做一团,不过在降到地面之前就慢慢散开了。两个孩子捡了一块床单,顶着它在小花园里跑来跑去。
“你觉得让我确保他不自寻短见,合适吗?”
卡米拉特雷纳叹了一口气,那声音就像有人被迫客气地给一个弱智解释。我在想她是不是知道她说的每件事情都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个白痴,我在想是不是她从小就是刻意这么被教育的。我觉得我就不能让别人觉得低人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