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就这样说说笑笑地出发了。暂时的赴会的兴奋之情,冲淡了一丝丝的疑虑和不安,阵阵马蹄踏碎了路上的草尖露珠,春天的马匹也兴奋起来,昂头扬蹄,主人都有些勒不住嚼子和缰绳。
四十里平坦的路,马走得还没出汗就到达了。他们在路上遇见,一拨儿又一拨儿赴会的“孛”们,沿着草原上的小路,从四面八方放歌而来。有的骑马,有的乘车,有的步行,纵笑、闹骂、比马、赛跑,在宽敞的草地上,这些“孛”们边行进边玩闹,似乎不是去参加什么激烈的竞争和角逐,而是像去赴草原上的那达慕大会,兴高采烈,喜气洋洋。
达尔罕王府的所在地——乌力吉图草滩上,更是热闹非凡,洋溢着节日气氛。一座座白色帐篷、蒙古包犹如珍珠般撒落在绿色草滩上,百年不遇的“孛法大会”,吸引了远近几个旗的牧民农人百姓们赶来观摩,都在草滩上安营扎寨,有些机灵的牲口贩、首饰布疋商更是不放过这等大好机会,也拉着货物赶来做生意,一时间,这里成了草原上的集日马市,人来车往,沸沸扬扬。那些个只要是节假日便不可或缺的酒肆饭铺茶馆旅店,也悄然兴起来,不乏三五成群的红脸赤脖汉喷着酒气、摇摇晃晃,或骂街,或大笑,或狂歌,或倒在路坑浑然大睡。这些年,在东部蒙地,渐渐受百姓喜爱的蒙古说书艺人,背着四弦琴在游荡,个别的已经拉开场子,扯着沙哑的嗓子说唱着从内地传来的历史演义故事,什么《薛仁贵征东》啦,《隋唐演义》啦等等,引得听众悲时泣乐时笑,好不热闹。当然,也少不了好色的泼皮们,挤进姑娘媳妇堆里,东摸一把,西捏几下,弄得女人们大呼小叫,瞪眼红脸,倒也不乏风骚一些的女人开心地疯笑,如花乱颤,好像是浑身上下哪儿都发痒,只有乱摸乱捏才透心的舒服。
人们都把这次极新鲜的“孛”会,当成草原上的盛大节日。或许,广袤的草原太寂寥了,人们集会聚众的机会太少了,所以才如此。
小铁旦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跟着爷爷牵着马穿行在这些热闹的人丛中,东看看西望望,长这么大哪儿见过这场面啊,暗自庆幸自己可来对了,可怜的爸爸和老嘎达叔叔哟,却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
“跟紧我啊,别走丢了!”爷爷不停地嘱咐着他,不一会儿,他们终于寻到一家可以投宿,又可帮客人料理马匹的临时旅店。说是旅店,其实就是戳起了几顶帐篷,往篷内地上铺上几张羊皮或毡褥等,再放一只木制地桌就行了。客人可随来随走,说好价钱,一般都不付现金,而是秋后以羊、牛、马来兑算。草原上的牧民朴实憨厚,即便不认识只要说出哪屯哪乡或哪个草甸子什么什么人,欠几只羊几头牛,到时尽管去赶牲口,绝不赖账。
这是个来自甘旗卡乡的大富户伊达开的住店,还供一日三餐,用绳子围出个院子范围,在地上挖出的大灶锅上,炖着香喷喷的羊骨头,招来了不少投宿者。关键还供酒,供甘旗卡著名“烧锅”——烧刀子铺酿制的烈性白干儿烧刀子酒。
铁喜老“孛”一行人住下此店,把马匹交给店的伙计,去饮水后赶到远处的草甸上吃草。然后,他们先去观看“孛”会赛场,以便心里有个数儿。
问了半天,好多人都不知道那个比赛的场子设在何处,人们也好像不大关心此事,反正有热闹玩就可以了,管它那场子摆在哪儿,到时肯定会知道的。铁喜老“孛”摇摇头苦笑,最后,从人群中一个巡逻的“旗兵”口里,才探清那场子设在西南甸子上。
当他们赶到西南甸子场子附近时,被这一带守卫巡逻的旗兵和马队拦住了。
“干什么!干什么!往后退!”旗兵脸上可没有节日喜庆之色,蛮横地冲他们吆喝起来。
“我们是来参加‘孛’会的‘孛’,想看看场子。”
“不行不行,王爷有令,场子先不许进入,开会前谁也不能入内,违者抓走押牢!”
“嗬,这么厉害!不是赛场,倒像是法场!”门德“孛”说一句。
“差不多。快走,快走,再啰嗦,就不客气了!”旗兵晃一晃肩上的枪,手中的刀。
铁喜示意众人往回走,免得门德等人火气上来,跟王府兵痞们起了干戈。场子这一带的气氛很是异样,显得冷清又神秘,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从远处看不清场子内的布置情况。
铁喜心中很不是滋味儿,一个千儿八百人的“孛”会,也不至于弄得如此紧张,如临大敌的,王爷们到底安啥心呢?他真有些猜不透。到了晚上,他也没心思去逛街或饮酒,吃完晚饭便早早歇息,养精蓄锐,考虑明天就召开的“孛”会事情。小铁旦由门德他们领着,听蒙古书去了,他一人和衣躺在毡褥上,望着帐篷圆顶出神。迷迷糊糊中,他睡着了,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梦中,他似乎身在一座大殿,外边突然刮起大风,狂烈的黑风中,这座大殿飘摇不定,砖瓦掉落,墙壁残破,急忙中,他用一根又粗又长的煞绳把大殿从四面捆绑勒紧,以防吹散了架,直至挨过了大风。他在梦中魇住,正呻吟着醒不来时,小铁旦他们回来了,见他的样子便推醒了他。他浑身大汗淋漓,惊魂不定。
“爷爷,你怎么啦?”小铁旦奇怪地问。
“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铁喜回忆着刚才的梦,心有余悸。
“嗨,爷爷,男子汉大丈夫还信那个!谁叫你刚吃完饭就睡的,你老总训我饭后百步睡香长寿,你这是窝食儿!”小铁旦童言无忌,学着爷爷的口气训斥起爷爷来,弄得铁喜老“孛”也被他逗笑了,冲淡了不少不安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