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散文《陷落》 第一章 我拿什么拯救你———— 老柏兄弟 老柏有四兄弟,老柏排行老二,是在本地做土建项目的小老板,老大是区机关的中层干部,老三是一个中学的老师,老四在家种田。兄弟们还有个老父亲,老父亲跟着老四过日子。 老柏家在当地是个模范家庭,左邻右舍没听过他们一家有过什么纠葛,在赡养老父亲这件事上也没出现过轮饭、轮住或凑钱供养的现象。一家人各自谋业,相安无事、和睦共处。 从最近的一件房屋拆迁的事上,更见老柏一家人团结一致,但却让我吃尽了苦头,也让镇政府十分的头痛。 镇里要修建一条通往乡村景点的公路,全线除了一间100平方米的旧瓦房外,已基本贯通。这间旧瓦房成了这个项目的“最牛钉子户”。关于公路建设中的“最牛钉子户”,各地报道挺多,比如:2012年浙江温岭火车站前大道上的“浙江最牛钉子户”、2015年河南洛阳洛龙区龙门大道中央的“河南最牛钉子户”、2018年河北石家庄槐安路与红旗大街交口东行300米左右的“河北最牛钉子户”等。我们这个“最牛钉子户”虽然名气没这些大,但问题的根源、问题的影响,我想都是一样的。 这个“最牛钉子户”的户主,老柏是其中之一。镇里知道我与老柏的关系,就把我列为“拨钉子”的力量之一。 也许很多人会说,拨这枚钉子很容易的,他们家不是有两个吃公家饭的人么?叫他们回来负责做通工作就是了。这个办法,早就用旧了。两个人都回来了,单位给各自准了一个星期的公假。单位的人回来了,坐下来也谈得很配合,到了吃饭的时候,我们还请了一行人的饭。可房子还是拆不了。再谈,两个公家的都说,只要按标准补偿,我们是没意见,但这房子是老父亲的,关键是老人家还想不通,我们只有再做工作。 说到这类事,行外的人一定会指责镇里没按标准补偿。其实,标准都一个个被老柏家推翻了。 第一个标准是土坯房拆迁补偿标准。我们这正掀起全镇拆除空心危旧土坯房工作高潮,标准是每平方米40元。但老柏家提出,你们是占用我家的房子做公益事业让大家受用我家的地皮,这个性质与一般的土坯房拆除不同。于是,镇里采取了第二套方案,请评估机构对这间房子进行评估,老柏家同意,但老柏一家对2万多元的评估结果是死也不认帐。接下来是按照全线同类物标准补偿,因为是无人居住房屋,不存在安置问题,所以补偿总价只有3万元出头,老柏一家一起叫起来:谁说无人住?我们家老爷子你们政府会领去住么,现在是有病,暂时要人照顾才住到老四家的。 其实,这间房子已经空闲20多年了!最后,包村的领导拍板,就按有人居住的补偿,算下来的补偿金额是5万多元。但是,谁也没想到,这个结果,倒引得老柏一家三番五次大批人马涌向镇政府。老柏一家的理由是:我们这间是商业店面,必须按城镇商业店面进行补偿! 后来,经过询问得知,这“商业店面”在三十年前是做过代销点的。 就这样,双方就进入了补偿谈判的拉锯状态。不仅如此,关于项目没经过批准、占用基本农田、不顾老百姓利益的状子一次次地从省、市、县各相关部门转到了镇政府;同时,各级小报和非官方媒体也相继出现了老柏一家维权、诉苦的文字;甚至,还有几批媒体记者先后来到了现场采访并作了报道!一时,关于老柏家这间房子的事闹得镇内外、区上下沸沸扬扬。 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开始与老柏一家零距离接触的。在接触老柏之前,我通过其它渠道对老柏一家进行了摸底,发现操纵这枚“钉子”的人,就是老柏。在这个补偿案例中,我想,我能起的作用,就是想办法让老柏动作小一点,让政府减轻舆论上的压力;另外,就是想竭力为双方营造一个比较安静的磋商环境。 于是,我找到老柏,对他直截了当地说:第一,我们知道你是全家在这个事上拿主意的人;第二,舆论渠道,我建议你还是放弃好了,在对老百姓的事,政府是绝对不会减斤少量的;第三,以后,我们找你们也好,你们找我们也好,就你一个在场或者你指定一个人在场就行,这样 才有利于交谈,你每次俨那么十几二十几个人,除了摆阵势还能有其它什么作用,实际上是取闹。在这件事上,你如果过于不讲道理,你有没有想过,政府现在有那么多的农村基础设施小项目,对你有利吗? 又是半年以后,是我的话对老柏起了作用呢?或是老柏再也找不着更站得住脚的理由?还是天天得有人陪着这个案例而消耗疲劳了呢?老柏家这个“商业店面”终于拆下来了。当然,补偿金额是远不止5万元的。经镇政府工作人员建议,以老柏为户头,补偿金打入老柏的帐上。当时,老四不在场,老大、老三没有农村户口,当然也就没什么意见。 老柏家的“商业店面”案是结案了,而老柏家的“兄弟关系”案却刚刚启幕! 前一阶段,“兄弟关系”是在比较隐秘的状态中裂变的。“兄弟关系”是在补偿金的分配上出现裂痕的。分配框架基本上是四兄弟认定了的,即从一开始的“四兄弟四份分”争论统一到“四兄弟加老父亲五份分”上来了。问题往往是出在细节上,而四兄弟的细节是很多的,并且,这一系列的细节定义也是成立的。比如:老柏是整个事件中的“头人”,联络其它兄弟、各种媒体、写信递状、耽误工程实施等等的费用;老大和老三几十公里一年来的往往返返、镇里多次往他们单位洽谈到时不得不解决工作人员误餐什么的等等费用;老四出场的概率是比较低,但是照顾老父亲的饮食起居要不要算误工补助?老四的细节不仅如此,他还抛出了一个非常烫手的“山芋”——照料年近八旬的老父亲这个事往后由谁来负责?一个月算多少费用? 这个“山芋”的落地无异一声炸雷!其它三兄弟毫无意识准备,老柏首先对老四叫了起来:“你这个渔翁!”。的确,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老柏将镇村两级的干部得罪净了,现在落得其它兄弟来争摘“桃子”!老大、老三也觉得老四的“细节”太大。三兄弟一直认为,老四最老实,却原来本性隐藏得最深!老柏犹不解恨,还补了一句:“真的是不叫的狗更会咬人呀!” 首次补偿金分配会议就这样不欢而散。之后,又开了几次类似的会议,但是,每次的内容都比前一次的复杂,其中有一次四兄弟均是拂袖而去。后来,老柏干脆“马放南山”,将这事丢在一边不管,做他的小工程去了。老柏的态度却让另外三兄弟作急起来,因为,钱天老柏帐上呢!于是,四兄弟又自然进行了重组:老柏为一组,老大、老三和老四为一组。老大与老三因为有单位,走动不太自由,老四自然就成了他们两个与老柏谈判的代表。 从此,老四对老柏穷追猛打讨分配说法。老柏则对老四以不变应万变。 面对成天找不着人的老柏,老四不得不使出杀手锏——将老父亲扶到了老柏家。这一招真是厉害。老柏的老婆带着上学的小孩在外面租店做生意,家里只不过是老柏为了方便做本地工程的临时安身之处,他一个人怎么顾得上一个老人! 这样,老柏不得不主动找上老四,表示妥协——坐下共同寻求解决方案。 商量来商量去,两兄弟决定起诉法院,听从法院的裁决。老四将这个结果告诉老大和老三。老大和老三听了,并不完全支持。毕竟,为这事闹上法院,他们两个是有单位的人,脸面上不太过得去。还是老大考虑得周全,他向老四征求意见似地说:法院和律师是一个性质的,但法院是公开的,律师是暗里的。我们就不如先请律师,看看律师怎么断决再作下一步的打算。对这个建议,老三也表示接受。 老四将另两兄弟的意思告诉了老柏,老柏想,闹这么久没个着落,看这势头,兄弟之间是自行解决不了的(因为老柏知道,四兄弟背后的老婆势力不小呢),这事一定得要个公证力量才能了结,便没表示不同意见。 幸好,老柏四兄弟找的律师是我的朋友。当然了,律师了解情况首先找的是我,我仔细地向律师介绍了全部案情,最后对律师建议道:你必须向当事人重说诉至法院的后果预测,争取在你手上调解结案,这样的话,费用是既定了,你至少可以省去时间和程序。 律师到底是吃贯了这碗饭的人,在把准了四兄弟的情形和本案四兄弟的焦点之后,自己心中就形成了“案底”,接着分别找了四兄弟说案。 律师的“案底”能否让四兄弟确认,关键在老四。所以,他首先找的是老四。 律师对老四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父亲在你这儿生活,他们几兄弟另外给了赡养费没有?”。老四回答:“没有。”律师向老四竖起了大拇指:“你是孝子。百善孝为先,重孝必有后福。” 律师对老四说的第二句话是:“如果从现在开始,另外给你1000元一个月,你父亲有患难时的钱另由大家共同负责。你就当这1000元是在家里打了一份小工。你愿意么?”。老四没考虑就回答道:“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老大、老三在城里,老二在这没个像样的家,这亏只有我吃比较合适。”意思是同意了。律师很高兴。 律师向老四说的第三句话是:“补偿费的分配方案,你们兄弟已经决定了,四兄弟加老父亲五份分。他们几个提到的什么各种已经花出去的费用,法庭是不会采信这种口头凭证的,这个你放心吧。” 第二步,律师把老大、老柏和老三找到了一起。律师问三兄弟:“如果给你们其中一个2000元一个月负责父亲的饮食起居,有病时的费用另外计算,你们负责得下吗?”三兄弟没想到律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都摸不着头脑,但对“2000元一个月。负责父亲的吃住”还是明白的,便不由自主地都面露难色。看到这个表情,律师知道这个案子好结了。 律师向兄弟三个提出了他具有法律性质的调解意见:补偿费按四兄弟加老父亲五份分的办法;父亲的这份由老四负责保管和使用,每月只能支取1000元作为父亲的吃住和护理费用,由你们共同监督使用,生病等费用另由你们四兄弟共同承担,直至父亲这份补偿费用完后再作计议;你们争执的相关争取补偿费的活动经费,因为是口头依据,法庭是不会采信的。如果你们一定要坚持的话,要取到可以确认的证据,相信你们会考虑成本问题。 说完,律师很严肃地问道:“你们同意么?”。老大第一个表示同意,老三也马上说可以接受。老柏停了片刻,问律师:“不知道老四什么态度?”。律师板着脸说:“老四的工作由我负责做。”老柏只得点头道:“我也同意。” 至此,曾一度和睦相处的老柏兄弟们差点对簿公堂的补偿案终于落下帷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