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说:“你总不能老站着。”
总是在那个时候,在楼下的风琴声飘上来时,在窗外树叶伸进来时,他就要被迫离开它
们。他现在开始转身离去,离去时他说:“我去街上找老师。”他重新沿着围墙走,他感到
她依然站在门口,她的目光似乎正望着他的背影。这个想法使他走去时摇摇晃晃。
他离开黑板走向座位时,听到顾林他们哗哗笑了起来。
监测仪在今天上午出现故障,顾林他们不会知道这个消息,否则他们又会哗哗大笑了。
他走完了围墙,重又来到校门口,这时候物理老师从街上回来了,他听完白树的话后只
是点点头。
“知道了。”白树跟在他身后,说:“你是不是去看看?”
物理老师回答:“好的。”可他依然往家中走去。
白树继续说:“你现在就去吧。”
“好的,我现在就去。”
物理老师走了很久,发现白树依然跟随着他。他便站住脚,说:“你快回家吧。”白树
不再行走,他看着物理老师走向他自己的家中。物理老师不需要像他那样敲门,他只要从裤
袋里摸出钥匙,就能走进去。他从那扇刚才被她的手抚弄过的门走进去。因为屋内没有亮着
灯,物理老师的妻子站在门口十分明亮。她的裙子是黑色的,裙子来自于一座繁华的城市。
物理老师将粉笔递给他时,他看到老师神思恍惚。楼下的风琴声在他和物理老师之间漂
浮。他的眼前再度出现城西那口美丽的池塘,和池塘四周的草丛,还有附近的树木。他听到
风声在那里已经飘扬很久了。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走向黑板该干些什么。他在黑板前与老师一
起神思恍惚,风琴声在窗口摇曳着,像那些树叶。然后他才回过头来望着物理老师,物理老
师也忘了该让他做些什么。他们便站在那里互相望着,那时候顾林他们窃窃私笑了。后来物
理老师说:“回去吧。
物理老师坐在椅子里,他的脚不安份地在地上划动。他说:“街上已经乱成一团了。”
她将手伸出窗外,风将窗帘吹向她的脸。有一头黄牛从窗下经过,发出“哞哞”的叫
声。很久以前,一大片菜花在阳光里鲜艳无比,一只白色的羊羔从远处的草坡上走下来。她
关上了窗户。后来,她就再没去看望住在乡下的外婆。现在,屋内的灯亮了。他转过头去看
看她,看到了窗外灰暗的天色。
“那个卖酱油的老头,就是住在城西码头对面的老头,他今天凌晨看到一群老鼠,整整
齐齐一排,相互咬着尾巴从马路上穿过。他说起码有五十只老鼠,整整齐齐地从马路上穿
过,一点也不惊慌。机械厂的一个司机也看到了。他的卡车没有压着它们,它们从他的车轮
下浩浩荡荡地经过。”
她已经在厨房里了,他听到米倒入锅内的声响,然后听到她问:“是卖酱油的老头这样
告诉你?”
“不是他,是别人。”他说。
水冲进锅内,那种破破烂烂的声响。
“我总觉得传闻不一定准确。”她说。
她的手指在锅内搅和了,然后水被倒出来。
“现在街上所有的人都这么说。”
水又冲入锅内。“只要有一个人这么说,别的人都会这么说的。”
她在厨房里走动,她的腿碰倒了一把扫帚,然后他听到她点燃了煤油炉。“城南有一口
井昨天深夜沸腾了两个小时。”他继续说。
她从厨房里出来:“又是传闻。”“可是很多人都去看了,回来以后他们都证实了这个
消息。”“这仍然是传闻。”他不再说话,把右手按在额上。她走向窗口,在这傍晚还未来
临的时刻,天空已经沉沉一色,她看到窗外有一只鸡正张着翅膀在追逐什么。她拉上了窗
帘。
他问:“你昨晚睡着时听到鸡狗的吼叫了吗?”
“没有。”她摇摇头。“我也没有听到。”他说。“但是街上所有的人都听到了,昨晚
上鸡狗叫成一片。就是我们没有听到,所以我们应该相信他们。”“也可能他们应该相信我
们。”
他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别人呢?”
——是英雄创造历史?还是群众创造历史?政治老师问。
——群众创造历史。——群众是什么?蔡天仪。
——群众就是全体劳动人民。
——坐下。英雄呢?王钟。
——英雄是指奴隶主,资本家,剥削阶级。
那个时候,有关她住在乡下的外婆的死讯正在路上行走,还
有关地震即将发生的消息传来已经很久了。钟其民坐在他的窗口。此刻他的右手正放在
窗台上,一把长箫搁在胳膊上,由左手掌握着。他视野的近处有一块不大的空地,他的目光
在空地上经过,来到了远处几棵榆树的树叶上。他试图躲过阻挡他目光的树叶,从而望到远
处正在浮动的天空。他依稀看到远处的天空正在呈现一条惨白的光亮,光亮以蚯蚓的姿态弯
曲着。然后中间被突然切断,而两端的光亮也就迅速缩短,最终熄灭。他看到远处的天空正
十分平静地浮动着。
吴全从街上回来,他带来的消息有些惊人。
“地震马上就要发生了,街上的广播在说。”
吴全的妻子站在屋门前,她带着身孕的脸色异常苍白。她惊慌地看着丈夫向她走来。他
走到她跟前,说了几句话。她便急促地转过迟疑的身体走入屋内。吴全转回身,向几个朝他
走来的人说:“地震马上就要发生了,邻县在昨天晚上就广播了,我们到今天才广播。”
他的妻子这时走了出来,将一叠钱悄悄塞入他手里,他轻声嘱咐一句:“你快将值钱的
东西收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