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测仪?”工宣队长坐在简易棚内痛苦不堪,他的手抹去光着的膀子上的虚汗。“他
娘的,我怎么没听说过监测仪。”
他一直站在棚外的雨中。
工宣队长望着白树,满腹狐疑地问:
“那玩艺灵吗?”白树告诉他唐山地震前三天他就监测到了。
工宣队长看了白树一阵,然后摇摇头:
“那么大的地震能提前知道吗?什么监测仪,那是闹着玩。”物理老师的简易棚接近那
条小道。他妻子的目光从雨水飘来,使他走过时,犹如越过一片阳光灿烂照射的树林。监测
仪一直没有出现异常情况,他很想让物理老师知道这一点。但是插在裤袋里的手制止了他,
那是一把钥匙制止了他。
现在飘扬在空气中的雨点越来越稀疏了,有几只麻雀在街道上空飞过,那喳喳的叫声暗
示出某种灿烂的景象,阳光照射在湿漉漉的泥土上将会令人感动。街上有行人说话的声音。
“听说地震不会发生了。”
白树在他们的声音里走过去。
“邻县已经解除了地震警报。”
监测仪始终没有出现异常情况。白树知道自己此刻要去的地方,他感到一切都严重起来
了。
那个身材矮小的中年人走在街上时,会使众人仰慕。他的眼睛里没有白树,但是他看到
了陈刚:
“你爸爸好吗?”后来陈刚告诉白树:那人就是县革委会主任。
县委大院空地里的情景,仿佛是学校操场的重复。很多大小不一的简易棚在那里呈现。
依然是阿尔卑斯山下的营地。白树在大门口站了很久,他看到他们在雨停之后都站在了棚
外,他们掀开了雨布。“那气味太难受了。”白树听到他们的声音里有一种晴天时才有的欢
欣鼓舞。
“这日子总算到头了。”
“虚惊一场。”有几个年轻人正费劲地将最大的简易棚的雨布掀翻在地。那个身材矮小
的中年人站在一旁与几个人说话,和他说完话的人都迅速离去。后来他身旁只站着一个三十
来岁的男子。那雨布被掀翻的一刻,有一片雨水明亮的倾泻下去。他们走入没有了屋顶的简
易棚。
现在白树走过去了,走到他们近旁。县革委会主任此刻坐在一把椅子里,他的手抚摸着
膝盖。那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和一张办公桌站在一起,桌上有一部黑色的电话。他问:
“是不是通知广播站?”
革委会主任摆摆手:“再和……联系一下。”
白树依稀听到某个邻近的县名。
那人摇起电话:嘎嘎嘎嘎。
是长途台吗?接一下……”
“你是谁?”革委会主任发现了白树。
“监测仪一直很正常。”白树听到自己的声音哆嗦着飘向革委会主任。“你说什么?”
“监测仪……地震监测仪很正常。”
“监震监测仪?哪来的地震监测仪?”
电话铃响了。那人拿起电话。
“喂,是……”白树说:“我们学校的地震监测仪。”
“你们学校?”“县中学。”那人说话声:“你们解除警报了?”然后他搁下电话,对
革委会主任说:“他们也解除警报了。”
革委会主任点点头:“都解除警报了。”随后又问白树:“你说什么?”“监测仪一直
很正常。”
“你们学校?有地震监测仪?”
“是的。”白树点点头:“唐山地震我们就监测到了。”
“还有这样的事。”革委会主任脸上出现了笑容。
“监测仪一直很正常。地震不会发生。”白树终于说出了曾经向顾林他们说过的话。
“噢——”革委会主任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地震不会发生?”“不会。”白
树说。
革委会主任站起来走向白树。他向他伸出右手,但是白树并不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他又
抽回了手。他说:
“你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我代表全县的人民感谢你。”然后他转身对那人说:“把他
的名字记下来。”
后来,白树又走在了那条雨水哗哗流动的街道上。那时候有关地震不会发生的消息已在
镇上弥漫开去了。街上开始出现一些提着灶具和铺盖的人,他们是最先离开简易棚往家中走
去的人。“白树。”他看到王岭坐在影剧院的台阶上,王岭全身已经湿透,他满面笑容地看
着白树。“你知道吗?”王岭说:“地震不会发生了。”
他点点头。然后他听到广播里在说:“有消息报道,邻县已经解除了地震警报。根据我
县地震滥测站监测员白树报告,近期不会发生地震……”王岭叫了起来:“白树,在说你
呢。”
白树呆呆地站立着,女播音员的声音在空气里慢慢飘散,然后他沿着台阶走到王岭身旁
坐下。他感到眼前的景色里有几颗很大的水珠,他伸手擦去眼泪。
王岭摇动着他的手臂:“白树,你的名字上广播了。”
王岭的激动使他感到不已,他说:“王岭,你也到监测站来吧。”“真的吗?”物理老
师的形象此刻突然来到,于是他为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感到不安,不知道物理老师会不会同意
王岭到监测站来。
物理老师的简易棚就在路旁,他经过时便要经过他妻子的目光。他曾经看到她站在一颗
树下的形象,阳光并未被树叶全部抵挡,但是来到她身上时斑斑驳驳。他看到树叶的阴影如
何在她身上安详地移动。那些幸福的阴影。那时候她正笑着对体育老师说:“我不行。”体
育老师站在沙坑旁,和沙坑一起邀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