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知道他。”麻常点了点头,抬手一指边上一个瘸子,“你,仍旧睡那边。刘兄弟,你以后就是我的人,去里面睡。他娘的,这年头姓刘的真倒霉,一茬一茬的抓进来。”
什么叫你的人……杜郁非跟着麻常朝里走,这入狱的第一道手续算是办完了。
夜晚,戌时刚过,整个牢房就一片鼾声,连几个被认定为疯子的囚徒也不例外,过不了多久外面的牢头回去上层休息。时近亥时,刑部大牢终于进入囚徒的时间。众多囚徒翻身爬起忙着手边的事。有人清算日间的纠纷,引发几场乱仗。牢里的疯子也跟着胡言乱语,整层牢房变得分外热闹。这样的喧闹中也有人不动声色地沉迷于自己的世界,或哼着小曲儿,或用自制的棋子摆着棋谱,又或者在牢房墙壁上涂鸦着。
麻常命人给杜郁非开了个欢迎会,小小的牢房里居然藏有半瓶土烧,有地位的囚徒一人喝了一口。不久,外头有牢头悄悄送进来一包牛肉和一包馒头,这个牢头姓蔡。
“这都是托了兄弟你的福。”先前踢了杜郁非一脚的矮个子名叫孔杰,啃骨头笑道,“常老大把你贡献的银子交给上头的家伙,他们才会拿下来点吃的。这是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有的事。”
“前面常老大说,这里姓刘的特别多,什么意思?”杜郁非问。
“这你都不知道,难怪,你是外乡人。简单说吧,这里的通判刘堂得罪了锦衣卫,然后……”孔杰笑了笑。
杜郁非苦笑道:“好吧,得罪了锦衣卫,所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是吗?”
“然也!”孔杰拽了句文。
“那我们这里也有刘堂家的?”杜郁非有意无意问了一句,他事先安排进入这件牢房就是为了找刘堂的小儿子刘琦,但一圈转下来他并没见到。
孔杰笑道:“有的。但刘家少爷脾气臭,三天两头在这里跟人打架,被关去水牢反省,一时半会出不来了。咱们常老大挺照顾他的,可惜这顿他是吃不上了!你是应天府南京城的人,大城市来的见过世面!怪不得出手豪阔。来,兄弟你交个底,到底因为什么进来的?”
“我没杀人,是被冤枉的……你呢?”杜郁非做出遗憾又有些愤怒的表情,看来要见刘琦也不容易。
“哎!我们这谁不是被冤枉的?”小矮个哈哈一笑,揽住杜郁非的胳臂晃了晃。那暧昧的神情,让杜郁非立即推开了对方。
杜郁非之所以想到牢里来见刘琦,是因为他觉得“刘堂案”是徐朝阳最可能的死因,但在家族被锦衣卫迫害后,刘琦很难再相信锦衣卫。所以即便杜郁非重新提审刘琦,要想从对方嘴里套出杀徐朝阳凶手的信息,也是不可能的。但若是在牢里,用另一个身份来和对方接触,则可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办了那么多年案子,杜郁非相信因果循环,没有无缘无故的杀人,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报恩。如果有人为了“刘堂案”杀徐朝阳,那刘琦在牢里一定会得到照顾。
在等待刘琦从水牢回来的两天里,杜郁非努力和“难友”们打成一片。这个牢里的罪犯分东西两片,西面那片牢房关押的都是准备秋决的犯人,但由于如今又到了冬天,所以所谓秋决也是明年的事了。东面这片,也就是杜郁非所在的,说是重罪牢房,其实关的人很杂,打家劫舍的有,坑蒙拐骗的也有,甚至有一些路面上的疯子被关进来储备着。日后万一有钱人家的子弟入狱,可以用他们做顶包的。东片分甲乙两间牢房,各有三十余人,麻常是甲的老大,甲房和乙房常为了一些小事在放风时发生争斗。
这里也许并非所有人都是含冤入狱,但的确不少都是蹲大狱蹲得稀里糊涂。总体而言,杜郁非见识过地狱般的诏狱,也曾在泉州大牢蹲点,这里绝不算是最糟糕的牢房了。
待到两天后,众囚徒一觉醒来,狱卒带来了面色惨白,露在外面的皮肤都被水泡皱了的青年。麻常很亲切地将其拉到身边问寒问暖,但这个少爷则显得爱理不理,闷头走到一边,很不屑地嘴里骂骂咧咧。
孔杰小声道:“这小少爷,若没有麻老大罩着,早被人打死了。谁管他家是不是冤枉的,这牢里谁不是被冤枉的?”昨日甲乙发生冲突,杜郁非替他扛了好几拳,自那以后他就和杜郁非混得很熟,几乎时时挨在一起。尽管杜郁非很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毕竟牢房就那么大。
杜郁非不禁叹了口气,问道:“麻老大为何对他那么关照?和他爹有旧?”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有人说……”孔杰声音压得更低,“麻老大为了刘家找了阴司……”
“阴司是什么?”杜郁非皱起眉头。
但这时牢头开始点人头,所有人被排成几排,刑部牢房的管事挺着大肚子慢慢踱过栅栏,他身后跟着两三个狱卒,其中一个就是姓蔡的牢头。阴司……杜郁非依旧琢磨着这个词。这一天,杜郁非尝试接触过刘琦两次,但那小少爷一副不爱搭理的样子。观其言谈举止,完全就是一纨绔子弟,但回过头想,一个在监狱里一年的人能保持这个态度也着实不易。有人小声告诉杜郁非,刘堂案有部分问题就是出在这刘琦身上,他作为刘堂的小儿子,虽无大恶,但整天惹是生非。最初就是他得罪了锦衣卫。
清官家的不孝子吗?杜郁非叹了口气。后来他又找机会问孔杰什么是阴司,但这次孔杰推说不知,而且整个晚上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他悄悄地在狱卒巡夜前,在铁栅栏外摆了两枚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