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会给他动手术。你,巴希卡,就住在这儿吧,”医师拍着巴希卡的肩膀说。“让妈妈回去,你呢,孩子,就留在我们这儿。我这儿挺不错,孩子,有意思极了!我跟你,巴希卡,等到办完事,就去捉金翅雀,我要给你看一只狐狸!我们一块儿到别处去玩玩!怎么样?你愿意吗?妈妈明天来看你!怎么样?”
巴希卡用询问的眼光瞧着母亲。
“你住下吧,孩子!”他母亲说。
“他肯住下的,他肯住下的!”医师快活地叫起来。“用不着商量了!我会带他去看活狐狸!我们会一块儿到市集上去买水果糖。玛丽雅·坚尼索芙娜,领他上楼去!”
看来,医师是个快活而随和的人,喜欢交朋友。巴希卡想顺医师的心意,特别因为他有生以来从没去过市集,而且巴不得看一看活狐狸才好。可是妈妈不在,那怎么成呢?他沉吟一下,决定请求医师把妈妈也留在医院里,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张嘴,就有一个女医士把他带上楼去了。他一面走,一面嘻开嘴巴看两旁。楼梯啦,地板啦,门框啦,都是又大又直又亮,漆成漂亮的黄色,发散着好闻的素油气味。到处都挂着灯,铺着长方形地毯,墙上安着黄铜的水龙头。不过巴希卡最喜欢的莫过于他们叫他坐的那张床,上面铺着灰色毛毯。他伸手摸摸枕头和毯子,看看病房,断定医师的日子过得满不坏。
这个病房不大,只放着三张床。有一张床空着,另一张床由巴希卡占据了,第三张床上坐着个老人,闪着阴沉的眼睛,咳个不停,往一个大杯子里吐痰。巴希卡坐在床上向门口望出去,可以看见另一个病房的一部分和两张床:一张床上睡着个脸色十分苍白的瘦子,头上放着橡胶袋;另一张床上坐着个农民,张开两条胳膊,头上扎着绷带,样子很象女人。
女医士把巴希卡安置在床上以后,就走了,过一忽儿抱着一叠衣服走回来。
“这是给你穿的,”她说。“穿上吧。”
巴希卡脱掉身上的衣服,换上新衣服,心里挺高兴。他穿上衬衫、长裤、灰色小长袍,得意地看一看自己,心想穿着这身衣服在村子里走一趟才好呢。他的想象力就画出他的母亲怎样打发他到河边菜园里去为小猪摘些白菜帮子,他独自走着,男孩和女孩们就围住他,瞧着他那件小长袍眼红。
有个护士走进病房里来,两只手拿着两个锡钵子和锡匙子以及两块面包。她把一个钵子放在老人面前,一个放在巴希卡面前。
“吃吧!”她说。
巴希卡往钵子里看一眼,瞧见油汪汪的白菜汤,汤里还有块肉。他就又想:医师的日子过得满不坏,而且医师也完全不象开头表现的那么脾气大。他端着白菜汤喝了很久,每喝完一匙总要把匙子舔干净。后来钵子里除了肉以外什么也没有了,他就斜起眼睛瞟一下老人,瞧见他仍旧在喝汤,不由得暗暗羡慕。他叹口气,开始吃肉,极力吃得慢,然而他的努力毫无结果:那块肉不久也没有了。剩下的只有一块面包。没有菜而光吃面包是没有滋味的,然而也没有办法。巴希卡想了想,把面包也吃下去了。这时候护士拿着另外的钵子走进来。这一回钵子里盛着土豆烤肉。
“你的面包哪儿去了?”护士问。
巴希卡没有答话,光是鼓起脸蛋,吹出一口气。
“哎,你为什么把它吃了呢?”护士用责难的口气说。“那么你就着什么来吃肉呢?”
她走出去,又送来一块面包。巴希卡有生以来从没吃过烤肉,现在一尝,发现挺好吃。肉很快就吃完,这以后就剩下一块比刚才那块大些的面包了。老人吃完菜,把余下的面包收藏在小桌子的抽屉里。巴希卡也想这样做,然而想了想,还是把他的面包吃掉了。
他吃饱以后,就出去散步。对过房间里除了他从门口望见的两个人以外,还有四个人。其中只有一个人引起他的注意。他是个高身量的、极瘦的农民,满脸胡子,神情郁闷。他坐在床上,不住地象钟摆那样摇晃脑袋,摇晃右臂。巴希卡很久都没让眼睛离开他。起初他觉得这个农民摇头晃脑象钟摆那样均匀,倒很有趣,必是要逗大家笑才做出来的,然而他仔细瞧一下农民的脸,才明白这个农民痛得受不了,他就害怕了。他走到另一个病房,看见两个农民,脸膛黑里透红,仿佛涂了一层粘土似的。他们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脸相古怪,连五官都难分清,看上去活象多神教的两尊神。
“大姑,他们为什么这个样子?”巴希卡问护士。
“孩子,他们在出天花。”
巴希卡回到自己的病房,在床上坐下,开始等医师,好跟他一块儿去捉金翅雀,或者去赶集。然而医师没有来。对过的病房门口,有个男医士进去了。他弯下腰,凑近头上放着冰袋的病人,喊道:“米海洛!”
睡熟的米海洛一动也不动。医士摆了摆手,走掉了。巴希卡一面等医师,一面观察邻床的老人。老人不停地咳嗽,往大杯子里吐痰。他的咳嗽声拖得很长,带着吱吱的声响。老人有个特点使巴希卡挺高兴:他每次咳嗽完了,往里吸气,胸中就有个东西在吹哨,唱出不同的调门。
“爷爷,什么东西在你身子里吹哨呀?”巴希卡问。
老人没有答话。巴希卡等了一忽儿,又问道:“爷爷,狐狸在哪儿啊?”
“什么狐狸?”
“活的。”
“还会在哪儿?在树林里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