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过了很久,医师却还是没有来。护士端茶来了,骂巴希卡没有把面包留下来到喝茶的时候吃。男医士又来了,打算叫醒米海洛。窗外天色发青,病房里点起灯了,医师却还是没有来。天色已经太晚,不能去赶集,也不能去捉金翅雀了。巴希卡在床上躺着,开始思索。他想起医师应许的水果糖,想起母亲的面貌和声音,想起他们小木房里的幽暗,想起火炉,想起唠唠叨叨的奶奶叶果罗芙娜,……他忽然觉得寂寞、凄凉了。他想到母亲明天会来接他,就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把他惊醒了。对过的病房里有人走来走去,小声说话。在夜灯和长明灯的昏光下,有三个人在米海洛的床边走动。
“我们连床带人一齐抬走呢,还是只抬人?”其中有个人问道。
“光是抬人吧。抬着床走不出这个门口。唉,他死得不是时候,祝他升天堂!”
有个人抓住米海洛的肩膀,另一个人抓住他的腿,于是把他抬起来了。米海洛的胳膊和他那长袍的衣襟无力地垂下来。第三个人,也就是那个象女人的农民,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他们三人脚步声杂乱,踩着米海洛的衣襟,走出病房去了。
睡熟的老人胸中发出吹哨声和高低不同的调门。巴希卡听着那些声音,瞧着黑窗子,害怕地跳下床来。
“妈妈!”他用男低音哀叫道。
他没等人回答就跑到对过的病房里去了。在那儿,夜灯和长明灯的光几乎照不透阴暗,病人们正坐在各自的床上,给米海洛的死亡搅得心神不定。他们跟阴影混在一起,披头散发,身子显得加宽加高,似乎越来越大。在比较阴暗的那个墙角,在尽头的那张床上,坐着一个农民,不住地摇头,摇胳膊。
巴希卡分不清房门,结果跑进天花病人的病房里去了。他从那儿走到过道上,顺着过道闯进一个大房间,房间里的床上有许多怪物坐着或者躺着,满头的长发,脸象老太婆。他穿过妇女病房以后,又到一个过道上,看见他熟悉的楼梯栏杆,就跑下楼去。在楼下,他认出他早晨去过的候诊室,就着手寻找通到外面去的房门在哪儿。
门闩喀哒一响,冷风刮进来,巴希卡踉踉跄跄跑进院子里。他只有一个想法:快逃,快逃!他不认识路,不过他相信,只要一个劲儿跑,就一定会回到家里,跟母亲在一块儿了。夜色漆黑,可是月亮在密云里放光。巴希卡从门口出去,一直往前跑,绕过一个板棚,跑进荒芜的灌木丛。他站住,想了一忽儿,又折回来,往医院那边跑,一直跑到医院后边,又迟疑不定地站住,原来医院楼房后面是个墓园,那儿立着白色的十字架。
“妈妈!”他喊着,又往回跑。
他跑着经过一些乌黑而森严的房屋,看见一个灯光明亮的窗子。
这个明亮的红色斑点在黑暗中出现,显得很吓人,然而巴希卡已经吓得心慌意乱,不知道该跑到哪儿去才好,就索性往窗子那边跑。靠近窗子有个门廊和几级台阶,正门上钉着一块白色的木牌。巴希卡跑上台阶,往窗子里看,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叫人透不出气来的欣喜抓住了他。原来他在窗口瞧见那位高兴而随和的医师正坐在桌子旁边看书。巴希卡幸福得笑起来,就向那张熟悉的脸伸出两只手,想大叫一声,可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止住他的呼吸,猛敲他的两条腿。他身子摇晃,倒在台阶上,人事不知了。
等他醒过来,天已经大亮。那个很熟悉的、昨天应许他一起去赶集、去捉金翅雀、去看狐狸的声音在他身旁说:“嘿,傻瓜,巴希卡!难道你不是傻瓜?你该挨一顿揍才是,可惜没有人来揍你。”
【注释】
①巴希卡是巴威尔的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