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尼斯卡瞧了瞧天空,欠起身子拿鞭子抽马,然后才答道:“到夜里,要是上帝高兴,我们就会追上。……”传来狗叫的声音,六条草原上的高大的看羊狗,仿佛本来埋伏着,现在忽然跳出来,凶恶地吼叫着,朝着马车跑来。
它们这一伙儿都非常凶,生着毛茸茸的、蜘蛛样的嘴脸,眼睛气得发红,把马车团团围住,争先恐后地挤上来,发出一 片嘶哑的吼叫声。它们满心是恨,好象打算把马儿、马车、人一齐咬得粉碎似的。……简尼斯卡素来喜欢耍弄狗,喜欢拿鞭子抽狗,一看机会来了,高兴得很,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弯下腰去,挥起鞭子抽打着看羊狗。那些畜生叫得更凶了,马儿仍旧飞跑。叶果鲁希卡好不容易才在座位上坐稳,他眼望着狗的眼睛和牙齿,心里明白:他万一摔下去,它们马上就会把他咬得粉碎。可是他并不觉得害怕,他跟简尼斯卡一样幸灾乐祸地瞧着它们,惋惜自己手里没有一根鞭子。
马车碰到了一群绵羊。
“站住!”库兹米巧夫叫道。“拉住缰!吁!??奔蚰崴箍ň桶讶?硗?笠谎觯?兆≡婧炻怼B沓低A恕?p>
“走过来!”库兹米巧夫对牧羊人叫道。“把狗喊住,这些该死的东西!”
老牧羊人衣服破烂,光着脚,戴着一顶暖和的帽子,腰上挂着一个脏包袱,手里拄一根尖端有个弯钩的长拐杖,活象《旧约》上的人物。他喊住狗,脱下帽子,走到马车跟前。
另一个同样的《旧约》上的人物一动不动地站在羊群的另一 头,漠不关心地瞅着这些旅客。
“这群羊是谁的?”库兹米巧夫问道。
“瓦尔拉莫夫的!”老人大声回答。
“瓦尔拉莫夫的!”站在羊群另一头的牧羊人也这样说。
“昨天瓦尔拉莫夫从这条路上经过没有?”
“没有,……老爷。……他的伙计路过这里来着,这是实在的。……”“赶车走吧!”
马车往前驶去,牧羊人和他们的恶狗留在后面了。叶果鲁希卡不高兴地瞧着前面淡紫色的远方,渐渐觉得那摇动翼片的风车好象近一点了。那风车越来越大,变得十分高大,已经可以看清它的两个翼片了。一个翼片旧了,打了补丁,另一个是前不久用新木料做的,在太阳底下亮闪闪的。
马车一直往前走。风车却不知为什么,往左边退下去。他们走啊走的,风磨一个劲儿往左退,不过没有消失,还是看得见。
“包尔特瓦替儿子开了一个多好的磨坊呀!”简尼斯卡说。
“怎么看不见他的庄子?”
“庄子在那边,在山沟后边。”
包尔特瓦的庄子很快就出现了,可是风车还是没有往后退,还是没有留在后面。仍旧用它那发亮的翼片瞅着叶果鲁希卡,不住地摇动。好一个魔法师!
【注释】
①叶果鲁希卡和下文的叶果尔卡都是叶果尔的爱称。
②罗蒙诺索夫(1711—1765),俄国启蒙运动杰出的倡导者,科学家和诗人,出身于渔民家庭。
二
天近中午,马车离开大道,往右拐弯,缓缓地走了几步,站住了。叶果鲁希卡听到一种柔和的、很好听的淙淙声,觉得脸上碰到一股不同的空气,象是一块凉爽的天鹅绒。前面是大自然用奇形怪状的大石头拼成的小山,水从那里通过不知哪位善人安在那儿的一根用鼠芹做成的小管子流出来,成为一股细流。水落到地面上,清澈,欢畅,在太阳下面发亮,发出轻微的淙淙声,很快地流到左面什么地方去,好象自以为是一条汹涌有力的激流似的。离小山不远的地方,这条小溪变宽,成了一个小水池。炽热的阳光和干焦的土地贪馋地喝着池里的水,吸尽了它的力量。可是再过去一点,那小水池大概跟另一条这样的小溪会合了,因为离小山百步开外,沿着那条小溪,长着稠密茂盛的薹草,一片苍翠。马车驶过去的时候,从那里面飞出三只鹬来,啾啾地叫。
旅客在溪边下车休息,喂马。库兹米巧夫、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叶果鲁希卡,在马车和卸下来的马所投射的淡淡阴影里铺好一条毡子,坐下吃东西。借了热力凝固在赫利斯托佛尔神甫脑袋里的美好快活的思想,在他喝了一点水、吃了一个熟鸡蛋以后,就要求表达出来。他朝叶果鲁希卡亲热地看一眼,嘴里嚼着,开口了:“我自己也念过书,小兄弟。从很小的年纪起,上帝就赐给我思想和观念,因而我跟别人不一样,还只有你这样大的时候就已经凭了我的才智给爹娘和教师不少安慰了。我没满十五岁就会讲拉丁语,用拉丁文做诗,跟讲俄语、用俄文做诗一样好。我记得我做过主教赫利斯托佛尔的执权杖的侍从。
有一次,我现在还记得那是已故的、最最虔诚的亚历山大·巴甫洛维奇皇上的命名日,主教做完弥撒,在祭坛上脱掉法衣,亲切地看着我,问道:‘ Puer bone , quam appellaris?’①我回答:‘ Christophorus Sum.’②他就说:‘ Ergo connominati sumus.’那是说,我们是同名的人。……然后他用拉丁语问:‘你是谁的儿子?’我也用拉丁语回答说,我是列别金斯克耶村的助祭西利伊斯基的儿子。他老人家看见我对答如流,而又清楚,就为我祝福,说:‘你写信告诉你父亲,说我不会忘记提拔他,也会好好照应你。’站在祭坛上的大司祭和神甫们听见我们用拉丁语谈话,也十分惊奇,人人称赞我,都很满意。小兄弟,我还没生胡子就已经会读拉丁文、希腊文、法文的书籍,学过哲学、数学、俗世的历史和各种学科了。上帝赐给我的记性可真惊人。一篇文章我往往只念过两遍,就背得出来。我的教师和保护人都奇怪,料着我将来会成为一 个大学者,成为教会的明灯。我自己也真打算到基辅去继续求学,可是爹娘不赞成。‘你想念一辈子的书,’我爹说,‘那我们要等到你什么时候呢?’听到这些话,我就不再念书,而去找事做了。当然,我没成为学者,不过呢,我没忤逆爹娘,到他们老年给了他们安慰,给他们很体面地下了葬。听话,比持斋和祷告更要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