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滑稽!”赫利斯托佛尔神甫说,摆了摆手。“我的大儿子加夫里拉来看望我。他是做医生的,是切尔尼戈夫省地方自治局的医师。……很好。……我对他说:‘现在我害了气喘病什么的。……你是大夫,那就给你爸爸看看病吧!’他当场脱掉我的衣服,敲呀,听呀,玩了种种花样,……揉我的肚子,然后说:‘爸爸,您应当用压缩空气治一治才成。’”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哈哈大笑,笑得流出了眼泪,站起来了。
“我就对他说:求上帝保佑,保佑那个什么压缩空气吧!”
他把手一挥,在笑声中数说着。“求上帝保佑它,保佑那个什么压缩空气吧!”
莫伊塞·莫伊塞伊奇也站起来,用手捧着肚子,尖声笑起来,就跟叭儿狗的叫声一样。
“求上帝保佑它,保佑那个什么压缩空气吧!”赫利斯托佛尔神甫笑着又说一遍。
莫伊塞·莫伊塞伊奇的笑声提高了两个调门,而且笑得那么厉害,站也站不稳了。
“哎呀,我的上帝……”他在笑声中呻吟道,“让我缓口气吧。……笑得人简直要……哎哟!??λ牢伊耍 ?p>
他连笑带说,同时他又胆怯而怀疑地看一眼索罗蒙。索罗蒙还是照先前那种姿势站着,微微地笑。从他的眼神和笑容看来,他的轻蔑和憎恨出自内心,可是这表情跟他那好象拔净了毛的身体那么不相称,照叶果鲁希卡看来,他仿佛故意装出那种挑衅的态度和恶狠狠的轻蔑神情,为了显一显小丑的身手,逗贵宾们一笑似的。
库兹米巧夫默默地喝完大约六杯茶,在面前的桌子上理出一块空地方,拿过袋子来,就是先前他睡在马车底下用来垫在脑袋底下的那个袋子。他解开细绳,抖一抖。成捆的钞票从袋子里滚出来,落在桌子上。
“趁现在有工夫,赫利斯托佛尔神甫,我们来点一点,”库兹米巧夫说。
莫伊塞·莫伊塞伊奇一看见钱,就窘了,他站起来,如同一个有礼貌的、不愿意刺探别人隐私的人一样,踮起脚尖,张开胳膊稳住身子,走出房间去了。索罗蒙仍旧站在原来的地方。
“一卢布钞票是多少钱一捆?”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开口说。
“一卢布钞票是五十卢布一捆。……三卢布钞票是九十卢布一捆。……一百的和二十五的是一千一捆。您为瓦尔拉莫夫数出七千八百,我来数出给古塞维奇的钱。可是小心,别数错。……”叶果鲁希卡生平从没见过象此刻放在桌子上的那许多钱。钱一定很多,因为赫利斯托佛尔神甫为瓦尔拉莫夫点出来放在一边的七千八百,跟整堆票子相比显得很小。换了在别的时候,这么多的钱也许会使得叶果鲁希卡震惊,引得他暗自盘算用这一堆钱可以买来多少面包圈、羊拐子、带罂粟籽的甜点心。现在他却漠不关心地瞧着钱,只觉着钞票冒出来的烂苹果味和煤油的粑度堑盟?裥摹K?宦?上给马车颠得没了精神,现在乏了,只想睡觉。他的脑袋往下耷拉,眼睛张不开,思想跟线一样的搅乱了。要是可以的话,他就会舒舒服服地把脑袋垂倒在桌子上,闭上眼睛,免得看见灯光和在那一捆捆钞票上活动的手指头,让疲塌困倦的思想变得越乱越好。现在他却得极力不睡着,于是灯火、茶碗、手指头都变成双份,茶炊摇摇晃晃,烂苹果的气味越发刺鼻,惹人恶心了。
“唉,钱啊,钱啊!”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叹口气,微微一 笑。“你们带来多少烦恼!现在我的米海罗大概在睡觉,梦见我会给他带回去这么一大堆钱呢。”
“您那米海罗·季莫菲伊奇是个糊涂人,”库兹米巧夫低声说,“他不会干他的行当,不过您明白事理,能够判断。您不如照我先前所说的那样把您的羊毛让给我,您自己回去的好,我呢,好吧,比我的价钱多给您半个卢布就是,这可纯粹是表一表敬意。……”“不行,伊凡·伊凡内奇,”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叹道。“承您关照,我很感激。……当然,要是我能作主的话,那就用不着多说了,可是眼前这批货,您自己知道,可不是我的……”莫伊塞·莫伊塞伊奇踮着脚尖走进来。他出于礼貌极力不去看那堆钱,悄悄走到叶果鲁希卡身边,在他背后拉一拉他的衬衫。
“跟我来,少爷,”他低声说,“我带你去看一只挺好的小熊!好一头吓人的、脾气暴躁的小熊!嘿嘿!”
带着睡意的叶果鲁希卡就站起来,没精打采地跟着莫伊塞·莫伊塞伊奇去看熊。他走进一个不大的房间,还没看见什么东西,先就闻到一股发霉的酸味,比在大房间里闻到的浓得多,多半从这个房间散发到整个房子里去了。这房间有一半地方摆着一张大床,铺着油腻的绗过的棉被,另外一半地方摆着一个衣柜和一堆堆形形色色的破旧衣服,从女人的浆硬的裙子起到小孩的短裤和吊裤带为止,样样都有。衣柜上燃着一支油烛。
叶果鲁希卡没看见原来犹太人应许下的熊,却看见了一 个高大、很胖的犹太女人,披散着头发,穿一件红地黑花点的法兰绒连衣裙。她在大床和衣柜中间的狭窄过道上费劲地转来转去,发出哀伤的长声叹息,好象牙痛似的。一看见叶果鲁希卡,她就做出要哭的脸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眼间,就拿一片抹了蜂蜜的面包送到他唇边。
“吃吧,乖乖,吃吧!”她说。“你在这儿没有妈妈,没有人来照应你的吃喝。吃吧。”
叶果鲁希卡果然吃了,不过他每天在家里吃的是冰糖和罂粟籽甜点心,觉得这种搀了一半蜂蜡和蜜蜂翅膀的蜂蜜没什么好吃。他吃东西的时候,莫伊塞·莫伊塞伊奇和犹太女人瞧着他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