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威严的高处,变得看不清人的脸,听不明人的声音,那么这时候即使奥尔迦·米海洛芙娜本人走到他跟前,他大概也会对她吆喝一声:“您姓什么?”他对农民身份的证人讲起话来一律称呼“你”,对旁听者大嚷大叫,声音响得连街上都听得见,至于他对待律师的态度,那简直不象话。如果有个律师发言,彼得·德米特利奇就对他侧着身子坐定,眯细眼睛瞧天花板,借此表明这个律师根本是个多余的人,他不承认这个律师,也不想听他讲话。假如讲话的是一个装束寒酸的私人律师,彼得·德米特利奇就全神贯注地听他讲,用讥讽的、逼人的目光打量他,意思是说:嘿,现在居然有这样的律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往往打断那个律师的话说。
如果有一个喜欢掉文的律师使用外来语,例如把“虚构”念成“喜构”,彼得·德米特利奇就会突然活跃起来,问道:“什么?怎么?喜构?这是什么意思?”然后他就用教训的口气说:“不要讲那些您不理解的词。”临到律师发言完毕,离开桌子,满脸通红,一身是汗,彼得·德米特利奇却往圈椅背上一靠,得意洋洋地微笑,为胜利而高兴。在对待律师的态度方面,他有点模仿阿历克塞·彼得罗维奇伯爵,不过,比方说,伯爵讲到“辩护人,请您少说几句吧”的时候,这话带着老年人的好意,显得自然,可是从彼得·德米特利奇嘴里说出来,就变得粗暴而且生硬了。
【注释】
①格莱斯顿(1809—1898),英国首相,自由党领袖,在此借喻“政治家”。
二
响起一阵鼓掌声。那个年轻人弹完钢琴了。奥尔迦·米海洛芙娜想起客人们,就赶紧走进客厅。
“您弹很真好,我都听得出神了,”她走到钢琴那儿说,“我都听得出神了。您有惊人的才能!不过,您觉得我们这架钢琴的声音有点不准吗?”
这时候,两个中学生和陪着他们来的大学生走进客厅来。
“我的上帝啊,是米嘉和柯里亚吗?”奥尔迦·米海洛芙娜迎着他们走过去,拖着长音高兴地说。“你们长得好大哟!
简直认不出你们了!你们的妈妈呢?”
“我祝贺你们的命名日,”大学生随口说,“祝你们万事如意。叶卡捷琳娜·安德烈耶芙娜祝贺你们,并且向你们致歉。
她身体不大好。”
“她多么不应该!我等她一整天了。那么您早就从彼得堡回来了?”奥尔迦·米海洛芙娜问大学生。“现在那边天气怎样?”可是她没等回答,又亲热地朝两个中学生看了一眼,重说一遍:“他们长得好大哟!当初他们跟奶妈一块儿到这儿来好象还是不久以前的事,如今却做了中学生了!老的越来越老,年轻的都长大了。……你们吃过午饭没有?”
“哦,您别费心了,劳驾!”大学生说。
“你们一定没吃过午饭吧?”
“看在上帝份上,您别费心了!”
“不过你们一定饿了?”奥尔迦·米海洛芙娜用粗鲁生硬的声调问,口气里带着焦躁和烦恼,这是她无意中流露出来的,她立刻咳嗽了一声,做出笑容,脸红了。“他们长得好大哟!”她温柔地说。
“您别费心了,劳驾!”大学生又说一遍。
大学生要求她不必费心,两个孩子却沉默着。显然,三个人都想吃东西。奥尔迦·米海洛芙娜就把他们领进饭厅,吩咐瓦西里开饭。
“你们的妈妈可不应该!”她让他们坐下,说道。“他把我完全忘了。她不好,不好,不好。……你们就这么对她说。那么您读的是哪一系?”她问大学生。
“医学系。”
“哦,您猜怎么样,我正好喜欢大夫。我很惋惜我的丈夫不是大夫。不过,比方说,要动手术或者解剖死尸,那得有多么大的勇气啊!太可怕了!您不怕?换了我,大概会吓死的。那么您一定喝白酒吧?”
“您别费心了,劳驾。”
“一路辛苦,应该喝一点,这是应该的。我是女人,不过有时候我也喝酒。米嘉和柯里亚也可以喝一点。这葡萄酒很淡,不用担心。说真的,他们长成多么漂亮的小伙子了!简直可以娶媳妇了。”
奥尔迦·米海洛芙娜说个不停。她凭经验知道,在招待客人的时候,自己说话比听别人说话要省力得多,方便得多。
自己讲话,就不必集中注意力考虑如何回答问题,变换脸上的表情了。然而她无意中提出一个严肃的问题,大学生就开始冗长地回答,她只得听他讲下去。大学生知道她以前受过高等教育,因此对待她的态度极力显得严肃。
“您读哪一系?”她问,忘记这个问题她已经提过一次了。
“医学系。”
奥尔迦·米海洛芙娜想起她已经很久没有去陪那些太太和小姐了。
“真的吗?这样说来,您日后要做大夫了?”她说,站起来。“这很好。我悔恨我自己没有学医。那么,诸位先生,你们在这儿吃饭,然后到花园里去走走。我给你们介绍几位小姐认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