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三天,回到格斯韦斯岛,岛上什么也没变。
打字机和稿纸还静静地摆在桌子上,和我离开时一样,最底下的一张稿纸上写着“奇怪”,还写着一行被我划掉的字。我将这张纸揉成一团扔掉了。
我坐下来,开始写我的报告。打字键开始上下翻飞,敲击着,不时发出叮的一声提醒我换行,稿纸上开始出现了“飞机失事”,“爆炸”,“巴里·贝辛格”,“悲痛欲绝的父母”,“伤情危重”,“康复出院”,“重返战场”……我将这些事件串连在了一起,写进我的报告里,同时也渐渐填补起了杰森·贝辛格档案里那些空白的部分。
只有一点,杰森·贝辛格为什么自杀?
我该引用医生的话么?
那听上去无疑是个很不错的结论。
打字间隙,我望着帐篷空荡荡的另一边,想象杰森·贝辛格正坐在那里。他脸上裹着绷带,或者没裹绷带,有时他的脸完好无损,但我不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样。总之他坐在那里,将一把猎枪撑在地面和脑门之间,他低着头,脚趾缓缓移向扳机扣,然后——嘣!
我沿着格斯韦斯岛的海滩散步,慢慢走到了他们的机场。
停机坪上停着几架B-24型轰炸机,探照灯没开,机头的整流罩反射着夜空星辰的光。四下无人,我沿着围绕停机坪一圈的矮墙走着。
“你就是那个调查员?”
忽然有一个声音这么说。
我立即抬起头张望,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
“别停下!继续走,别向四周看,别让人察觉你在跟人说话。”那声音道。
我稍斜过眼,发现跟我说话的那人,在墙的另一边走着,与我平行,围墙并不很高,我隐约能看见他脑袋顶上的一小撮头发。
“你是谁?”我脚步不停,保持原速。
“你就是那个调查员?”他又重复问了一遍。
“没错,是我。”我说,“你是谁?”
“我、我恐怕不能告诉你。”
我们离得很近,都紧挨着墙根下走,只是看不到彼此,我努力抑制着一跃而起翻过墙头的冲动。
过了几秒,他确定安然无虑了,便说:“你还在调查那件案子吗?”
“哪件案子?”
“就是贝辛格中士的那件案子。”
我犹豫了一下。
“是的,我还在调查。”我说。
“啊,那太好了。”他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吟了一声。
突然什么东西像一只鸽子一样从墙那边飞了过来,哗啦一声,掉落在我脚边,停止动弹。我一看,好像是本书,或者笔记本。
“嘿!”我叫了一声,跳起来攀上墙头。
但墙的另一边,那个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该死,那混蛋逃了。”我咒骂着,却完全搞不清这是什么情况。于是我只好再从墙上爬下来,走上前,捡起那个被扔过来的东西,掸去上面沾的泥水。
那确实是一本破旧的笔记本。
飞行日记
五英寸长,三英寸宽,一英寸厚,浅黄的皮革封面,刚刚好可以托在手掌心上,放进口袋里,这就是这本笔记本的全部外观。
随手一翻,你就能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钢笔字迹。它是一本日记,每一段的开头都有一个明确的日期,写着时间,天气,甚至有的还有风向和湿度。
我满心期待这是杰森·贝辛格的日记,然而这本日记属于一个叫阿特·托德的士兵。翻开第一页,你就能看到他的名字:
假如你捡到这本本子,请将它还给第四飞行大队的阿特·托德,如果阿特·托德不幸牺牲了,请你把它寄给如下这个地址:美国阿肯色州……苏珊·亚历桑德拉·托德夫人收。谢谢。——阿特·托德,1943年1月。
第一篇日记写于当年的1月31日,最后一篇写于1944年8月27日,也就是不久以前,很明显,这是阿特·托德的参军和战地日记,但再往后翻,本子差不多还剩下三分之一的厚度尚未填满。
也就是说,直到最近,阿特·托德才停止了写日记。
它当然不会是无缘无故出现在我面前的,很快,我就发现了这本本子和杰森·贝辛格之间的关联。
日记的前半部分,阿特都在讲述他的入伍历程、测验、基础训练,他好像年纪很轻,刚刚达到参军的年龄,就迫不及待报名了。他写他有多么兴奋,要到异国他乡的天空与敌人作战,他还写他结识新朋友,并且非常想念家人。
他的文采很好,观察也细致生动。
我坐在一盏孤灯下,一页一页阅读他的记录,恍若亲身经历一般,他通过了一层一层的考核,最终被编入了机组,来到了这座格斯韦斯岛,他为此感到自豪,并在那一页记下了同机组的九个人员的名字,有机械师、通讯员、投弹手、机枪手、领航员、机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