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衣人也不回答她的话,只是含笑凝注着她,忽然叹了口气,道:“真美,你的眼睛在这灯光下,看来更美了,你只要瞧我一眼,我就可以为你死十次。”
他对这少女似乎千依百顺,疼爱已极,说的话更句句都是恭维赞美,但无论谁都听得出他简直像是在哄孩子。
奇怪的是,这少女竟似丝毫也不觉得被哄被骗,竟被他几句话说得脸也红了,痴痴地呆了半晌,才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只希望你莫要再杀人了,只要我们能逃过这一次,我们就找个地方隐居下来,安稳地过一辈子不好么?”
褐衣人微笑道;“你说得对,我们要找个美丽的地方,有山有水,我天天陪着你,在山林里抚琴,在清溪旁下棋,我就天天都可以听到你比黄莺更悦耳的笑声。”
那少女心神俱已醉了,闭着眼仰起了头,痴痴道:“只要能有这么样一天,我所做的那些事就都有补偿了,只要能有这么样一天,我就算死了也甘心。”
俞佩玉终于瞧见她的脸了,她美丽而纯洁的脸上,充满了对未来幸福的憧憬,她眼睛里流出了快乐的泪珠。
俞佩玉忽然想起了她是谁──她竟然就是黄池大会的前夕,将俞佩玉接待入迎宾馆的华山女弟子钟静。
这名门正宗的弟子,此刻怎会和如此奇异诡秘的人在一起?她为他做的“那些事”究竟是什么事?
俞佩玉不禁又是惊讶,又是怀疑,又是惋惜。
褐衣人却再也没有望她一眼,只是俯首凝注着血泊中太湖金龙王的尸身,沉思着喃喃道:“这人心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竟连我的力量都无法令他说出来,那俞放鹤又有什么魔力,竟能令人宁可死也不敢背叛他。”
他又背负着手,四下踱起步来,目光忽又变得比鹰隼更锐利,四下扫动着,忽然轻呼一声,道:“你看,这里竟有条秘道。”
他拍着土地像一转,地道便露了出来。
钟静也失声道:“不知道地道是通往哪里的?”
褐衣人闭着眼想了想,展颜笑道:“这里就是唐家庄的后山,是么?”
钟静道:“呀,不错,这地道一定是通向唐家庄的。”
褐衣人微笑道:“对了,你真是个又聪明、又伶俐的女孩子。”
钟静脸又红了,低头弄着衣角,半晌才轻轻道:“这地方既是别人的秘密,我们不如走吧。”
褐衣人道:“走?为什么?我一生中最喜欢的,就是揭穿别人的秘密。”
他微笑着摸了摸钟静的脸,又道:“俞放鹤和唐无双鬼鬼祟祟的,一定不会是干什么好事,我想从这地道里溜进去瞧瞧,你乖乖地在这里等着我好么?”
钟静立刻拉住他的手,着急道:“你不能去。”
褐衣人目光忽然冷得像冰,冷冷道:“为什么?你怕我一走就不回来了么?”
钟静根本没有注意他神色的变化,柔声道:“我不是担心别的,我只是担心你,你的伤还没有好,那唐无双和俞放鹤又都是厉害角色……”
褐衣人眼里的冰已溶解,微笑道:“你担心他们伤了我?”
钟静眼圈都红了,哽声道:“你……你若有什么变故,叫我怎么办呢?”
褐衣人大笑道:“你放心,就凭俞放鹤和唐无双想伤我,还差得远哩。”
他温柔地抚着她头发,道:“你乖乖等在这里,我很快就会回来,我答应你,绝不会有人伤着我一根毫毛。”他身形一闪,便没人地道中。
钟静瞧着他颀长的身影没人地道,痴痴地出了半晌神,以手掩面,长叹道:“我这么样做,是对?还是不对呢?……”
只听一人沉声道:“不对。”
× × ×
钟静霍然跃起,凌空翻身,惊呼道:“是什么人?”
只见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面带着温柔的微笑,不知何时已到了她背后,正含笑瞧着她道:“在下俞佩玉。”
钟静失声道:“俞佩玉?”
她知道“俞佩玉”已死了,空山夜寂,荒寺阴森,骤然听到死人的名字,她全身寒毛都不禁为之悚然。
但这少年却又是那么温文,那么英俊,那温暖的带笑目光,简直可以使整个大地上的冰雪溶化。
世上没有一个女人会畏惧这样的男人。
钟静脚步不再往后退了,大声道:“不错,我的确知道一个俞佩玉,但绝不是你,我不认识你。”
俞佩玉道:“但在下却认得姑娘。”
钟静怔了怔,道:“你认得我?”
俞佩玉道:“姑娘岂非是华山门下钟静?”
钟静骤然又紧张起来,厉声道:“你是来追捕我们的?”
俞佩玉心里更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缓缓道:“姑娘犯了什么罪?为何要怕人追捕?”
钟静凝注了他半晌,身体又松弛下来,勉强一笑,道:“我当然没有犯什么罪,我只不过是试试你的。”
俞佩玉叹了口气,柔声道:“在下并不想刺探姑娘的秘密,更不是来追捕姑娘的,但却想奉劝姑娘不如还是回去吧。”
钟静竟又一惊,道:“回去?回到哪里去?”
俞佩玉缓缓道:“回到令师身旁,她一定会保护你,不让你上别人的当。”
钟静变色道:“我会上谁的当,你凭什么管我的闲事?”
俞佩玉苦笑道:“在下自顾尚且不暇,实在不该多管别人的闲事,但这些话却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至于听不听,也只有任凭姑娘自己了。”
他俯首瞧了地上的尸身一眼,长长叹了口气。
这最后一丝希望也变为泡影,他还留在这里作甚?至于犹在横梁上的银花娘,他也放心得很。
他知道她一定会照顾自己的。
钟静见到他话未说完,忽然就要往外走,又不觉怔了怔,像是想去拦阻他,却又终于忍住。
但俞佩玉还未走出门,已有一条淡褐色的人影幽灵般自他身后飘过去,挡住了他的去路。
钟静又惊又喜,失声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褐衣人微笑道:“我回来得太快了么?”
钟静全未听出他话中的刺,又问道:“你可瞧见了俞放鹤和唐无双?”
褐衣人缓缓道:“没有,俞放鹤既不在,连唐无双也不见了。”
他目光这时才刀一般转到俞佩玉脸上,微笑着道:“这事的确很奇怪,是么?”
俞佩玉去路虽被挡住,但一直沉住了气,在仔细打量着这奇特的人,但他无论瞧得多么仔细,也看不出这人是善是恶,更看不出此人是何来历,他只觉自己面对着此人时,随时都似乎在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威胁着。
等这人的目光转向他,他又觉得心突然一跳。
褐衣人竟已又重复着问道:“这件事的确很奇怪,是么?”
俞佩玉只有笑了笑,道:“不错,的确很奇怪。”
褐衣人道:“一件很奇怪的事,阁下为何不觉得奇怪呢?”
俞佩玉知道在这种人面前,是绝不能说错一句话的,他正在考虑着如何回答,褐衣人却又笑了,悠然道:“你若是不愿回答,不如由我替你说吧……你不觉得这件事奇怪,只因为你早巳瞧见了这件事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