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家一夜之间,红绸全部换上了白麻,江边临时搭起一间茅亭停殡,当赖家女婿赖侲莛带着赖家奔丧的人们赶到时,满目已是道不尽的凄凉画面。
骆小玉扶着几番哭晕的母亲骆李氏守在茅亭边,看到赖侲莛走上前来,顾不得向骆家双亲问候,直奔骆金余的殡床前跪地哭倒,不禁心生出一些安慰,旁边的骆承余上去搀扶,赖侲莛却扬手推开他,冲上去将盖在骆金余脸上的白布掀开察看。骆金余的尸首被捞起时,额头有一块凹陷,众人推测应是大船被雷劈震裂时,遭飞来的桨橹或幡木砸到所致。赖侲莛看到这惨状不禁又抚尸大恸,接着起身要找赖宝和赖大,责问他们为何还有脸面存活。旁边的骆家人忙来劝慰,说那赖宝、赖大俩人虽然得命,但赖宝断掉一条胳膊,赖大折了两根肋骨,目前仍在大夫处就医,这二人即便活下来,一个后半生残废,一个还不知有什么隐患,委实不好再去问责了,赖侲莛这才作罢。
官府过来断案,因花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雷劈才造成的事故,骆家又没有与什么人结仇,因此排除了仇杀的可能,就此结案。
但是骆小玉心中,总十分在意那天在花园里听到的对话,于是瞅空将骆承余拉到一边:“二哥,月虚、月煞是什么意思?”
骆承余听得奇怪:“好像是黄历上常见的字眼,你问这个干什么?”
骆小玉搅着衣角,犹豫之下把花园里那番话跟骆承余大致说了,骆承余心中向来没有主见,于是拉着骆小玉去找父亲骆奎扬。
骆奎扬今年年届五十,虽是个读书人,但身形高大,且头发气色都还算盛壮,家中突发这场巨大祸事,他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这两日除了迎来送往的白事张罗,就是独自坐在书房抽烟。
骆小玉向来有点畏惧父亲,虽然他心底对三个子女都非常疼爱,但从小对他们管教十分严格,所以骆小玉在他面前不敢随便嬉笑说话。
当骆承余把她的话转告给父亲时,她吓得胸膛里一颗心“咚咚”直跳,以为父亲会立刻暴怒苛责,没想到当骆承余说到建塔损阴鸷的话时,骆奎扬的脸色却“唰”地发白:“建塔?是谁提建塔的?”
“不、不知道。”骆小玉缩起肩膀。
骆承余却不怕父亲:“阿爹,建塔损阴鸷是怎么回事?建哪座塔?是江边的崇禧塔么?”
骆奎扬深深吸一口烟,似乎不想解释,但眼光不自觉飘到房门,镂花的纸影另一面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人,惊得他手中烟管“啪”地落地,顿时暴喝一句:“谁?谁在外面?”
“爹,是我。”是赖侲莛的声音,他并不逃避,反倒沉声答应,“爹,那我进来了。”
赖侲莛的神色十分幽暗,脸颊也凹陷下去,他走到骆奎扬面前俯身跪下:“爹,我不该偷听您和弟弟妹妹说话,但这跟我之前猜想的一样,这次花船出事,肯定不是意外。”
“什么?”骆奎扬站起身,他看着赖侲莛那神情坚定的脸,又慢慢坐下,“那……你想怎么样?”
“小玉妹妹说的,当初为咱两家定下婚期的算命先生,肯定有问题,我要去找他问个明白!”
骆奎扬的目光依次转向骆承余,又看看骆小玉,最终点头:“好吧,先不要惊动官府,你私底下去探探情况。”
算命先生成瞎子,是个年近七十的老者。
据说做这行的人,必须是天生的“天残地缺”体质,要不耳聋、要不眼瞎,次一等也得缺胳膊少腿,不然得不到灵性。毕竟上天是公平的,四肢俱全的人除非身世凄惨到极,不然也不适合承接这一份行业,会有损阴鸷。
而成瞎子,据说年少时本也不瞎,还曾与一位女子情投意合,只是遭逢意外才双目失明,那女子也弃他而去。他无以为生,便做了这一行。但他头脑聪慧,很快就精通了摸骨占命的一套方式,十几年光景后便成了这方圆几十里都小有名气的算命先生。
但薄有家资以后,成瞎子仍只是在城中市集附近赁一处单间生活。他没娶妻生子,只收一个七、八岁的兔唇男孩子在膝下抚养,抚养到十一、二岁,已经多少能照料他的生活了。
赖侲莛换上普通常服,一副闲逛的模样到了成瞎子家。原以为会有很多人排队等待,却意外地看到门户清闲,只有那兔唇的少年在门内天井里洗衣服。
他便站在门槛外拱手道:“请问,这里可是成先生家?”
少年抬头打量他:“你来了?我家先生正在屋里等你,自己进去吧。”
赖侲莛顿时一愣:“我并没预约过啊,你弄错了吧?”
“你是禹门坊骆家的人吗?”少年只干脆地问一句。
“是啊。”
“那不就是了。”
成瞎子穿着破旧的直裰,坐在屋内椅子上,正拿起一壶酽茶倒入杯子里,听到赖侲莛进来的声音,他又伸手到旁边的水盘里再摸出一个杯子,往里倒满一杯:“坐。”
赖侲莛忌惮地站在原地,起初没说话。
成瞎子不慌不忙地继续道:“如果我没猜错,你是赖家的人?”
“看来你什么都清楚,我现在就把你送去官府!”赖侲莛心中的仇火陡然升起,“既然你知道我来,那我们赖骆两家出嫁的花船,果真是被你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