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个瞎子。”成瞎子一双凹陷的眼眶微微抖动几下,“而且我这么大年纪了,腿也早不灵便,要不是有小三儿这几年照料,我连活着的意思都没有。”
赖侲莛不信:“我看过黄历,虽然那日写着宜婚嫁,但日逢月虚、月煞,实际不该出阁,尤其伤克家中女眷,如果花船被雷劈是意外,那也是你故意选错的日子。”
成瞎子冷笑:“红事冲喜,本就百无禁忌,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俗话,你就算闹到官府,我也还是这话。”
赖侲莛凭着一腔义愤前来,但心中对这事本没有底,成瞎子的话更让他语塞,呆立半晌:“那你知道……当年建塔之事?听说,沉船一事与当年建塔相关……”
“建塔?”成瞎子的脸色一滞,“这话你听谁说的?”
“是骆家的小女,她无意中在出阁那日听到骆宅内有人私语,只是不知是何人。”赖侲莛如实答。
“这件事……你倒不如直接回去问骆奎扬。”成瞎子那沟壑干瘪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如果是因为这事遭到了报应,倒也不奇怪……呵,虽然是五十年前了,建崇禧塔时,他才刚出生,但这是他们禹门坊里的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当年的事……”
二、 吊死鬼
在赖侲莛离开骆家的这一小段时间,骆家又发生了变故——
那个在花船上幸存下来的赖宝,被人发现在宅中后院柴房内上吊而死,赖侲莛到家时,正遇上官府仵作在验尸。
这赖宝因断了一条胳膊,由骆家请来大夫包扎救治,之后几日就养在后院一处偏房里,与柴房倒是距离很近。最先发现尸首的人,是骆家的一个丫环,她每日负责给赖宝送早晚饭食,今早去给他送早饭时,发现人不知去向,屋里屋外约摸找过一遍,房中也没什么异样痕迹,所以赖侲莛出门的时候,丫环并没禀告老爷,后来是厨房的人要到柴房寻找杂物,才发现他吊在内里的横梁上,人已完全冰冷僵硬。
仵作验尸大致推断,赖宝死了至少四到六个时辰,也就是昨夜,但他本是身负重伤的人,一直由丫环下人看着。便溺由宅里另一个下人帮忙,于是把那下人提来询问,他说昨夜寅时前还去房中帮赖宝起身小便过,后来早上天没亮,就要去江边为停殡做斋醮的斋公们做事,一时没能赶回来,他对此事一无所知,这是家里其他人及斋公们都能佐证的。
骆奎扬惊闻此事,一时受风痰晕厥过去,骆家上下乱成一团,慌忙喂下急救的丸药,又去请大夫探视。赖侲莛也六神无主,只得像个孝子一般守在骆奎扬身边,衣不解带地陪护一宿,骆奎扬几番半迷半醒,他根本找不到机会拿成瞎子的话问他。
这赖宝本是赖家人,与本地人并不算熟络,只是因为前些日要料理两家婚嫁事宜,需要来回跑腿办事,才来骆家断断续续待过数日,他平日又不赌钱,也没与本地人有什么过节,且他本人只是个下人,与骆家无大关联,为何会吊死呢?
甚至有街坊闲磨牙,联想猜测一番说道,数十年前禹门坊另一头有处书院,那里曾闹过吊死鬼,虽然那么多年过去,但这三两年间,附近总有一二个大妯娌和小媳妇之间,因为争吵怄气而上吊自杀,众人都猜测赖宝莫不是因为残废而心生厌世念头?再者,骆宅最近气数低落,说不定他是被那徘徊在附近的吊死鬼觑到找替身的机会,将他诓去吊死的。
不信的人还想说什么,有人就低声道:“你没听说?出阁那日骆家小玉就曾听到不知一些是人是鬼的东西,在院子里小声预测了灾祸,所以别不相信……而且说起来,骆家老大人年轻时,据说也在书院见过那吊鬼呢……”
赖宝吊死的第二天晚上,骆奎扬才算完全清醒过来,他看着床前服侍的赖侲莛,竟忍不住老泪纵横。
赖侲莛急于想知道关于塔的事,服侍完骆奎扬,便关起门把那日成瞎子的话说与他听了。
骆奎扬听罢,沉默一会才迟疑道:“当年建塔的事,似乎是先父,以及众多位乡绅大家一起牵头做的,究竟发生过什么,我确实不知……但吊鬼的事……”
吊鬼的事,他当年确曾经历过。
骆奎扬是个读书人,所以他自小就坚信那句俗话:邪不胜正。又有坊间故事说,圣贤书亦能拒魅。
禹门坊附近一处书院内,传闻大约也就是建立崇禧塔的那年里,曾吊死过一位女子。她并不是本地人氏,死因也不详,但因她是吊在主屋的窗棂上,所以人们就猜测是不是跟书院里的哪一位先生或学生有些苟且之事,被弃之后悬梁自尽,然而事情查不出因由,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数年后,当时刚过二十六岁,获得秀才功名的骆奎扬接管书院,听前任先生们说,这里因为闹鬼所以不可夜宿,他自负身正不阿,又喜好书院门庭清静,就收拾行装搬到书院主屋一间净室居住。
这天夜里点灯看书,就听到窗外有“索索”的异样声响,他的纸窗正支起半开,转目望去,就发现两只小脚从窗上慢慢垂下来,骆奎扬心有预防也就不惊,反呵斥道:“你因奸情不遂心愿,含羞吊死,现在却想来害我?”
小脚停在那不动,貌似有些迟疑。
他又更大声道:“我不是你的仇人,你没情没理要来害我,还想媚我么?我家有贤妻,一生绝不做风流败俗事,你迷惑不了我!你要敢下来,我就拿这读圣贤书用的戒尺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