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楔子
西江自古横亘数省,水系贯通两广,沿岸的人们逐水而居,历史源远流长。
西江北堤岸高处一隅,有座老城区的故街巷名“禹门坊”,数百年来临江而立,因地势居高,每年春夏潮线高涨时节,亦如浮于天水之间的孤悬岛屿般,从未被洪灾吞没。
而与禹门坊隔江相望的南岸,是一脉浮绿山峦,本地土人唤之为“青萝山”。
这青萝山的峰岭叠嶂,大小错落,据说共有三十八座,其间主峰有二,左侧的崇岩岿巍,如匍匐猛虎,另一座沟壑孤峰,形如钩鼻大象。
当地人传说,数百年前,著名的青乌术士赖布衣寻龙到此,与西江水神龙母斗法时,将山施法化为大象和白虎,但龙母神思妙策,立即命龙子拿出自家的法宝捆石索,化出一条翻江鼓浪的巨蛇,飞来将象虎捆绑结实,令其就地滞留,动弹不得,直至鸡鸣以后,日出东方,那化山的术法才失效,虎象重归岫岩本色。
龙母虽然斗法得胜,但其后千百年间象虎山一带,丛林蓊郁,蛇虫走兽异常地多,尤其是那捆石索化作的大青蛇王盘桓其中,一些山民猎户说,它曾在飓风暴雨中现过真身,有龙状脑袋与松柏般的双角,攀附山巅吞吐雨雾,且青蛇一出则山中百兽垂伏。
所以,即使粤人自古有食蛇习俗,但这青萝山中的蛇群,却无人敢杀。
曾经江北端城中有外地人来经营药酒,听闻青萝山中的毒蛇有灵性,窃以为以其浸酒,定可沽出高价,便前后入山捕获青萝毒蛇数十头,活生生浸泡十大瓮,三年后开其中一瓮验看,谁知瓮中猛然飞出一蛇,咬住其鼻子,旁人只听鼻梁“咯嘣”一声脆断,外地人惨叫一声便倒地气绝。
众人惊惶走散,待纠集人群回去察看,则十瓮皆空,所有青萝蛇都不见踪影。
此事流传开后,西江流域一带的人们,再无人敢触犯青萝山蛇。
二、广宁人家
曾小玉睡在船上,却做了一个山中的梦——
晨曦初升不久,青山里飘着白雾,周遭空气清幽安宁,但环顾许久,不知自身身在何处。
“这是哪儿?”曾小玉以手扶额,用力回想,但脑子里糨糊一样,忽然,一阵热闹的吹打乐声传来,像是嫁娶喜事的送花轿队伍。
曾小玉举目四望,两边都是高耸不见尖端的山峰,身边两侧则是如墨般森森的竹林,只有脚下一条独行的山路蜿蜒至远方,那花轿队伍怎会来到这深山里?难道新娘或者新郎家是山民?
乐声在山谷间曲折地回响,队伍则朝着自己越来越近。曾小玉顺着山路迟疑地走着,脚下雾霭缭绕,只能看清前后数丈……诶?她低头发现自己的脚上穿着大红缎面绣鞋,还有绣缀着银线珠花的大红色褶裙摆……
“这、这……”她吓得抬手摸自己的头脸,头上居然绾着宝珠发髻,项上戴沉甸甸的璎珞金锁圈,手腕上是一对雕花龙凤金镯,身上穿红绸立领中衣,外加一件同样大红的撒花披肩……
“这、这是新娘子的衣服吗?”曾小玉惊诧莫名,待听到喜乐吹打来到身后时已经迟了,两个身形高大、看不清面目的红衣仆妇过来,左右一把搀住她双臂:“新娘子哟,吉时该上花轿了。”
“花轿?什么花轿?”曾小玉害怕得拼命挣扎,“我不是新娘子,我不上花轿!你们是谁?”
仆妇的面容惨白如抹墙灰,嘴巴一笑咧到耳朵上去:“您是青神大人要的新娘子啊……”
她更害怕了,本能地用力哭喊踢踹着,额前珠络甩在脸颊上弹得生疼: “我不上花轿!”
“玉儿……”
“玉儿,玉儿?你醒醒?”
睁开双眼,却是母亲曾陆氏关切的面庞。曾小玉一咕噜坐起身,四下察看,自己躺在木质船舱内的小床上,窗帘布外透入“汩汩”的水声,脑海中的记忆才慢慢恢复:“娘……这是船上?我还在船上?”
“是啊,做噩梦了吗?”曾陆氏抚摸她的背,“还有差不多两个时辰才到,喝口水换件衣服再睡会?”
小玉犹心有余悸:“我梦到自己在山里,有竹林有花轿……”
“是因为这次你爹没一起来,就害怕了?”曾陆氏莞尔一笑,“广宁县那边有竹海,又是你表姐阿婵嫁人,你梦到她了吧?”
小玉含糊答应,却再睡不着。这次跟娘两个人出门来广宁,是参加姑表姐黄婵的婚礼,据说姑妈特地嘱咐一定要她来参加。据说黄婵小时候曾来禹门坊曾家玩过几日,跟小玉最为要好,但小玉怎么也记不得有这段经历,更不要说这位表姐长什么模样。
清秋时的粤西,西江上游一段的绥江流域,在晨光的普照下,两岸显出竹林山水青翠的景象。
辰时,渡船沿江到了竹萝村的水码头,罗纬桥。
黄家是本地经营广绿玉石刻工作坊营生的,近几年听说又添加了竹编挂扇、筛、箩、书箱等手工生意,家业着实繁华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