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西江沿岸一隅,有座老城区的故街巷名“禹门坊”,数百年来临江而立,每年春夏江水高涨时节,就如浮于水面的孤岛一般,但从未被洪灾吞噬过。
街坊老尊长们说,多亏了在禹门坊外,上游三里处石顶岗上立的那座名“崇禧塔”的宝塔;传说五十年前,这西江还是连年水祸频仍时,有位著名的青乌术士赖布衣一路“寻龙”而至,他行走到西江沿岸看出端倪,便找到当时的地方官吏建言说,此脉江水滔滔而东,气势恢弘,可惜江底盘桓孽龙,不时兴风作浪才导致水患,且天地灵气被其吸走,所以这一方气数不聚,人才遂如晨星零落,只有加固堤围并建塔镇守,才能杜绝这一方的灾难。因此由当地一位姓王的武官牵头,地方乡绅百姓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才建起这座崇禧塔。果然本地从此文运兴旺,水患勿扰。
这一年春暮,整个粤西地区幕天席地连下了数十天阴雨,将西江两岸的山峦人家都蒙在云中雾里。
但禹门坊一家姓骆的大户人家,此刻正门庭喧闹、张灯结彩,因为早在去年这个时候,骆家就把家中长女骆金余与上游悦城的一户姓赖的人家纳彩说定了亲事,今年四月廿三是个宜取渔、嫁娶的好日子,所以今日正式出阁,一早位于上游的男家就派一艘红缎大花船顺江而下,来禹门坊迎娶了。
这一日,骆家上下都欢天喜地的,惟有家中幺女骆小玉闷闷不乐。
本来姐姐要出嫁,是值得高兴的事,小玉看她从定下亲事开始,每日就亲手绣自己过门后要睡的枕套、被套,甚至自己和夫婿要穿的衣裳袜帕什物,她都一针一线地去雕琢。
“唉!以后要闷多了!”小玉在自家花园里望天,这会儿云雨初歇,蓦地洒下阳光来,希望今天别再下雨啊。说起来,平日里虽然姊妹兄弟三人在家里总有磕碰,但十七岁的姐姐、十四岁的二哥,还有十二岁的小玉,三人自幼相伴长大,这一爿屋檐、青砖里都记录着他们的哭声和笑声,那些习以为常的情景,转眼就要彻底改变了。
“嘿嘿,黄历都写了,今天凶神宜避:月虚、月煞,其日忌停宾客,忌结婚出行……”
“这家人不会看黄历吗?干吗要定今日婚嫁?”
“嘿嘿,听了算命的几句瞎话,就被说服了呗,告诉他们喜事百无禁忌,嘿!谁叫这家人在建塔的时候做过那种损阴鸷的事……”
不知从哪里传来这些“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而且声调尖细,若不是花园里安静,小玉几乎以为是老鼠在叫。
“谁啊?谁在说话?”小玉虽然没听懂那对话的意思,但仍有些背脊发凉。
“小玉!小玉!”
那边厢二哥骆承余跑来喊她: “大姐已经盖上红盖头,要背出门了,你还不快来!我们两个要一起送大姐上船!”
“啊?可是……”小玉还在想方才那说话的内容。
“不能误了吉时,阿娘说天公作美,现在出太阳了!快来!”骆承余不由分说一把拉起小玉的手就往外奔去。
出骆家大门右转,经过长长的巷子青砖地,就能到达一段台阶,拾阶而上便是两望无垠的西江堤岸,再从一处石阶走下沙滩码头,那艘张灯结彩的花船就停泊在那,远远看去,一众家人都在翘首以盼。
小玉和二哥一起,紧紧跟在姐姐骆金余后面,但姐姐在红盖头里默不作声,又由全福妈妈脚不能沾地地背着,看不出一丝喜气。回头再看父母,父亲骆奎扬是本地德高望重的秀才郎,母亲也是同宗的书香妇人,他俩心中即便不忍,也强自压抑着,脸上面无表情。
“劈里啪啦”一长串大红爆竹在岸边点着,待最后一星火燃尽,船就解开固定的绳索,缓缓朝江中驶去。
“月虚、月煞是什么意思?”小玉心头还盘绕着方才那句奇怪的话,无意中抬头看,天上的乌云正以异样飞快的速度在集聚,云团间隙还有隐隐的电光闪动:“诶?要下雨了吗?”
身上陡然被人用力拧了一把:“吉时里别乱说话!”
小玉只得噤口,但目睹天空黯淡下来,不由得再看那江面,果然浪头也高大起来,一波一波地拍在船身上,眼看花船忽左忽右地晃动起来,大家还没来得及反应,猛然就从天际云端中落下一道霸龙般的苍雷,电光火石间劈在花船上头,瞬间“咣”地开出一朵巨大的光团——
“啊!姐姐——”
整座花船绽放茂盛的火花后,船身也截作两半,蓦地一片哭喊声响起,小玉惊得跑出去,但踩入江水中才意识到花船离岸已经太远,岸上的人根本无法立刻伸手救援。这时,身后的人们已经从惊愕中反应过来,阿爹骆奎扬狂喊:“船呢?快去救人啊!”
一片慌乱中,那江中的花船“吱吱嘎嘎”发出剧烈的断裂声响,慢慢被翻腾的江浪吞没……
一、疑惑
骆家的喜事变丧事,一船上至新娘下至船夫共九口人,除了两位从赖家来迎亲的下人赖宝和赖大,因两人本就是水性极好的渔夫,出事时又死死抱住两块木板,才幸免于难外,其余皆殒命罹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