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言诚记下了短信接收号码,并用这台手机向这个号码发出一条短信:你是谁?
直到公交车到达终点,那个号码都没有回复。葛言诚下车,把手机投入旁边火车站的失物招领箱,迅速打车离开了。
出租车停在了滇池边的一栋别墅前。葛言诚记得,那天晚上,当他问李美嘉有没有和魔鬼签过契约的时候,他们就面临湖水,站在这座别墅附近。这座别墅,是马真的家。
自从独立开办了魔术表演公司之后,马真因为经营有方,事业蒸蒸日上。账户迅速肥壮起来的马真,在滇池路尽头海埂大坝附近买了一处地皮,面海听风建造了一座别墅,并在别墅周围建起高墙,同时也在自己的人际关系上筑起高墙,除了十分亲近的亲朋好友,其他人对他是难得一见。
李美嘉曾经告诉葛言诚,马真特别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所以,他一有钱就马上盖别墅,是想用房子来证明自己事业有成,当初离开杂技团的选择是对的。这一点,在李美嘉看来,很像旧时的皇帝,登基大典的盛乐还未奏完,就忙着找一处静地建起了陵墓。
而且,李美嘉看不起马真的地方,还不止一处。
葛言诚按下别墅门铃,开门的,是马真的遗孀刘开妍。
葛言诚早就听李美嘉说起过刘开妍。李美嘉和刘开妍之间,也不只是因为马真的关系而相互认识那么简单。李美嘉十二岁的时候,自顾追随一个叫施助雨的魔术师,被他收成关门弟子。施助雨在魔术界的名声不是太好,属于暗派艺人,他的门派,在魔术江湖上简称为施派。
魔术界按照各自精通的手法分立门派,各门派都保留着自己的魔术秘笈,作为镇门之宝。同一门派的弟子,也只有最受师父青睐的,才能得到本门最高魔术秘笈的真传。施助雨正是因为他的两个近乎邪乎的至高秘笈,被魔术界定位为最高暗派。
这两个魔术,却有着平和文雅、古典好听的名字:“镜花·水月”。
“镜花”是“镜中花”的简称,指的是“镜中读心”。施助雨可以让你任意选一面镜子,看进去,不到片刻,你就会看到此生你最恐惧的东西。而只要施助雨同时也牵住了你的手,你看到的东西就会传到他的脑子里。
魔术不是幻术。一个看似万般玄妙的魔术后面,实际上都是以百无疏漏的道具、百般精巧的机关、和齐心协力的助手构成的。然而,施助雨的“镜中花”却和幻术不相上下。多年来,魔术界很多高手都在明里暗里寻找这个魔术后面的秘密,却一无所获。
比起“镜中花”,“水中月”是另一个更为邪乎的魔术。
葛言诚曾经带着好奇多方打探过,但老一辈知道点门道的人都摇头叹息,只字不愿提起;新一辈的人更是对此毫无所知。也正是因为“水中月”的虚无缥缈,被江湖上传出各种版本,越发神乎其神。加之魔术界原来就有魔鬼契约的说法,大家就在背地里说,施助雨是和魔鬼签过契约的人,所以才会变那样邪乎的魔术。
根据施助雨的门规,“镜中花”是可以提前传授的,而“水中月”这个魔术,因为怪、灵,它对操作者的要求很高,施助雨说,他只会在临终前的最后一刻传授。施助雨一共有三个得意弟子,除去马真和李美嘉外,还有一个叫莫凉。
“你见过这两个魔术吗?”葛言诚曾经这样问李美嘉。
李美嘉说她只见过“镜中花”。她第一次和最后一次见识“镜中花”,正是在马真的大别墅里。也就是在那次魔术之后,在师父镜中读心之后,她、马真、施助雨,还有另外一个叫莫凉的师兄,所有人的命运都被改变了。
“既然是在马真家,那么,他的妻子刘开妍也看到这个魔术了?”葛言诚问。
李美嘉摇摇头:“不。这样的魔术,只能本门弟子可见。刘开妍被马真支走了,让她回娘家住几天。那天晚上,就只有我们四个人。不过,刘开妍这个人,为了能让马真得到师父的真传,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这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女人三十多岁,即使在丈夫出事后,目光也出奇地平和,除了略微有些血丝外,看不到任何悲伤的迹象。葛言诚以前在李美嘉那里见过她的照片,却没有想到真人却比照片更加平淡。这样的人,城府极深,把一切心思掩盖起来,让人无法看透。
葛言诚不禁猜测,寄来那封会消失的信的人,那个会变雪为花的小丑,很有可能就是面前的这个女人。她是有动机的。这个动机,牵涉到他和李美嘉之间共同的秘密,牵涉到李美嘉的死亡。
葛言诚立刻警觉起来。
葛言诚记得,李美嘉曾经告诉他,那天晚上,在马真家的别墅里,师父施助雨在表演完“镜中花”之后,感到很累,就提前回房休息了。然而,第二天上午,当李美嘉去叫师父起床的时候,却发现师父已经中风了。
师父躺在地板上,半边身体不停地颤抖,嘴边是白色的泡沫,眼睛瞪得大大的。在师父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小段葱绿色的丝绸。从那天起,师父就像一个傻子一样,苏醒的时候,只能坐在轮椅上,不会说话,只会呆呆地望着前方;睡着的时候,就不停地流口涎。李美嘉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擦了擦润湿的眼眶。她说当时唯一的线索就是师父手里的那一小节丝绸。丝绸的边缘是残破的,像是有人用暴力撕走了大半,师父只抓住了一个小角。在那个角上,残留着用粉红色丝线绣的两个字:“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