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码头迎接的是黄家少爷黄冠筠,二十出头模样,生得膀大腰圆十分虎实,带着两个仆妇跟班,看船近岸,赶紧指示仆妇去接曾陆氏和小玉上岸。
眼看船要停靠好,曾小玉有些兴奋,走到船外。绥江上渔家竹筏穿梭,艄子划水连带歌声,风景极美,正要深吸一口气,没曾想猛地听到头顶“扑棱棱”一阵翅膀扇动,紧接着刺耳的尖叫响起,还没反应过来,额前陡然坠下一团黑影,一双火红怨毒的眼睛和一段细长蓝绿色的东西甩在脸上——
“啊!”曾小玉一声惊呼,整个人向后仰去,撞在身后正走出来的母亲身上,两人同时跌坐在甲板上。
一时间混乱骤起,四下惊呼连连,待陪同的王婶将二人扶起,才听得旁边有人连声道歉道:“抱歉!抱歉!孺人和小姐没受伤吧?”
曾小玉定了定神:“刚才那是什么?”
周围几支舟子驶近,有人喊:“是捕鱼的鱼鹰叼着水蛇乱飞,惊到船里的女眷没有?”
接着岸上的人朝渔人喝骂,但声音听着嘈杂,曾小玉只觉头脑发懵,浑浑噩噩被人搀扶着才下得船来。
黄家下人押着那几个渔人,上到台阶码头的一侧,在一间青石小屋前一径数落。
曾小玉的视线忽然被那小屋吸引。初看像是一座小土地庙,但庙上有翘立的飞檐青瓦,内里显眼地供着尺来高的蛇形石雕,屋前摆满了瓜果点心等丰富的供品……
“小玉,这是你大表哥。”母亲曾陆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曾小玉回过神来,慌乱间朝黄冠筠福了一福,黄家的跟班上到船上,与曾家跟来的王婶一道拿出行李,便上了一驾骡车。
黄冠筠见曾小玉一直侧目看那小屋,讪讪地介绍道:“让表妹受惊实在抱歉,那是本地种竹人家供的青神,就是青萝山的大青神,传说沿江一带山中盛产的广绿玉石就来自青神的宝血……这乃是本地一方镇守的神明,所以本地人都拜祭他。”
骡车的轱辘“滴溜溜”在石子儿黄泥路上跑,曾小玉从帘子向外望,车正沿着江边行走,竹林与江天互映,满目清碧,一片清凉。
黄家的大宅,就座落在竹萝村毗江一处高地上,几大套院门广厦,朱门连通阡陌,十分气派。
后天就是出嫁的日子,所以今日宅中张灯结彩,二门空地上摆满了几十口大红漆箱,像是随新娘出嫁的嫁妆。
进入正堂,姑母黄曾氏已经等候多时,两下见礼招呼,又是一番寒暄推让,得知下船时的经历,又不免好生慰问。
终于坐下来,黄冠筠亲手奉上茶盅:“婶娘,请喝赤蕨茶。”
曾小玉看着面前的浓红色茶汤,姑母在一旁解释:“山野东西,是本地特产的赤蕨,只有春三、四月才有,晒干后气味清香,还有安眠祛热的作用。”
“小玉,还不谢过姑妈?”曾陆氏敦促一句,曾小玉不敢多话,只得又福了一福,端起茶喝入一口,加糖浓厚的茶味中不知怎么有一股腥味。
“小孩子家陪我们坐着闷,黄槐,带表小姐去找大小姐,她们姐妹多年不见,出嫁前多聚聚。”黄曾氏话音刚落,不知哪个角落里走出个十五、六岁的丫环,穿的栀子黄布衣裳,面色透着蜡黄,应道:“是。”
虽已入秋,但日间的阳光依旧刺目强烈。
不知是不是错觉,曾小玉自打走进这家中,就感觉不太舒服。身边的黄槐一副不苟言笑的神色,现在主家正在办婚庆大事,她却摆这么一副臭脸给客人看,真是奇怪。
黄家大宅好像迷宫一样,黄槐带着她七转八拐地走,只觉人声喧嚣都逐渐远去,绕过一处长满黄花荇菜的水池,才在一座青石台阶院前立住脚步,曾小玉差点撞在她身上:“诶?到了吗?”
黄槐回头看看她,木然颔首。
曾小玉抬头看看院门,青石之间荒草丛生,两扇黑漆大门摆出一副森严紧闭的架势:“表姐住在这里吗?大白天的门都关着,是这里的规矩?”
黄槐又一点头。
“表姐怎会住这么偏僻的院子?”曾小玉嘀咕着,冷不防大门“咿呀”开启,门里露出一位女子的半边身影:“是小玉吗?”
“是。”曾小玉有些慌乱,自觉有些失礼,赶紧走上台阶道,“请问黄婵表姐在吗?”
“我就是啊。”说时,门中伸出一只纤长瘦白的手来,将曾小玉衣袖牵住,“进来。”
曾小玉将身挤进门里,被这位牵扯自己的女子惊到:栀子黄交领上衣,下身着薄白绸裙,只围一袭麻本色披帛,头发披散在肩,竟毫不梳拢,面容唇色都无脂粉修饰,呈现出没有光泽的苍白。
曾小玉心中打了个鼓,表姐的样子竟像个被禁闭的疯子?
“天这么热,你快到屋里坐。”黄婵热情地招呼她进来。
院中种满了开聚伞状大朵黄花的灌木,只有当中一条石子铺的路径,通往当中正房。
跟在黄婵表姐身后,曾小玉不由得伸手摸摸身边的花朵,黄婵回身耸起下巴:“你喜欢吗?”